那声音不似妖兽咆哮，倒带着几分龙吟的沉浑，震得人耳膜发颤。
墨清寒正扶着她，忽觉掌心传来滚烫的触感——大地虎蛟的皮肤竟泛起细密的红光，额间的犄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长、变粗，顶端凝结出幽蓝的光泽；头顶的虎耳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两对峥嵘的龙角，脖颈两侧浮现出青色的鳞片，顺着肩臂蔓延开去。
她原本纤细的身躯骤然拔高，衣衫寸寸碎裂，露出覆盖着暗金色鳞片的脊背，尾椎处竟生长出一条粗壮的蛟尾，末端生着锋利的骨刺，扫过地面时，青石板都被划出深深的裂痕。
她一下子从少女变成了成熟的御姐，蛟尾拍碎了地面，她口中吐出一个又一个晦涩难懂的字符，那是古龙的箴言，每一个字符都携带着强大的魔力，那是和灵力完全不同的体系。
“这、这是……”李富贵刚把“仙露化清滴”滴在小凤嘴角，见此情景惊得忘了动作。那滴晶莹的仙露悬在半空，映出虎蛟蜕变的模样——她的眼眸彻底化为竖瞳，虹膜是深邃的土黄色，周身萦绕着浓郁的地脉之气，方才还虚弱不堪的气息此刻如海啸般翻涌，竟然直接压过了御气境的风火蛇！
“地渊龙蛟……”墨清寒失声低喃。古籍中记载，大地虎蛟若能觉醒纯血龙族血脉，便可蜕变为地渊龙蛟，控水御土，战力远超同阶。
她攥着袖中备好的阵旗，她自从知道苏知许可能要对自己动手时，就提前在自己的小院里布满了阵法。
那些早已布设在院墙、廊下、甚至地底的子母阵、八重锁灵阵、乾坤诛妖阵……此刻一个也用不上了，古龙强大的箴言再加上大地虎蛟那喷涌而出的焚境的修为，直接将她布置的每一个阵法都震碎了。
风火蛇似也察觉到这边的变故，猛地回头，火红色的瞳孔中映出地渊龙蛟的身影，那双澄黄的蛇瞳里露出惧色。
但它毕竟是被驱使的妖兽，只听不远处的山头传来一阵怪异的笛声。
风火蛇转瞬便被凶性压过恐惧，调转身形，张开巨口喷出一道粗壮的火柱，誓要将这突然异变的对手烧成灰烬。
地渊龙蛟（此时已不能再称大地虎蛟）却只是冷冷抬手。她脚下的地面突然裂开，数十块磨盘大的青石破土而出，在她身前凝结成一面厚实的石墙。火柱撞在石墙上，发出“滋滋”的声响，火光四溅，却连石屑都未能烧落半分。
紧接着，她那条覆盖着骨刺的蛟尾猛地抽向地面。“轰隆！”一声巨响，地面如波浪般起伏，一道土黄色的能量匹练顺着地面疾射而出，瞬间追上还在半空的风火蛇，如绳索般将其死死缠绕。
风火蛇疯狂挣扎，鳞片间的火焰暴涨，试图烧断能量匹练，可那匹练源自地脉，越烧越坚韧，反倒将它勒得骨骼作响。地渊龙蛟缓步上前，竖瞳中毫无波澜，抬手按住风火蛇的七寸，掌心涌出浓郁的土系灵力。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风火蛇的鳞甲竟从内部开始崩裂，火焰迅速黯淡，庞大的身躯在能量匹练的缠绕下渐渐蜷缩，最终化为一截焦黑的蛇尸，轰隆一声砸在地上。
直到此时，地渊龙蛟身上的红光才缓缓褪去，身形重新缩为少女模样， 只是鳞片与龙角尚未完全隐去，气息也依旧磅礴。
她晃了晃脑袋，似乎对刚才的异变有些茫然，看向墨清寒时，眼神中终于安心了不少:继承人……没事……
她一下子昏了过去，身上的衣服因为刚刚被撑破，已经快能被称为破布条。
墨清寒一下子抱住了地渊龙蛟，给她喂了一颗回灵丹。
小院里一片死寂。
李富贵张大嘴巴，手里还捏着空了的仙露玉瓶，小凤在他掌心动了动，虚弱地啾鸣一声，算是缓过了气。
他看看地上的蟒尸，又看看眼前带着龙角的少女，半天没说出话来——刚才那可是风火蛇啊！就这么……没了？
虽然他知道地渊龙蛟是焚山境，但是古籍中不是记载刚化为人形的妖兽，会有将近半年的虚弱期吗？这在虚弱期里面也能手撕御气境吗？妖兽果然是天道的宠儿，比人族强悍太多了!
墨清寒慢慢松开攥紧的手，袖中的阵旗硌得她手心发疼。她提前布下的十八处暗阵、十六个杀阵，甚至连催动阵法的灵石都备足了，结果连启动都没有启动就都被这位意外来客震碎了……
果然自己的实力在真正的强者面前是完全不够看，如果真的遇到修为像地渊龙蛟这样的修士，自己连反抗的资格都没有。
她望着地渊龙蛟肩头尚未愈合的焦痕，突然觉得，自己似乎低估了这位“意外来客”的分量。
“那、那个……”李富贵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咽了口唾沫，“她、她这是化龙了吗？”
地渊龙蛟依旧在昏迷中，只是无意识往墨清寒身边靠了靠，蛟尾不自觉地轻轻扫过地面，带起一阵细微的震颤。
墨清寒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从乾坤袋里取出一件宽大的外袍，再次披在她身上：“先处理伤口。”
槐树小院外的小山坡上，骨剌佝偻的身子像被狂风折过的枯枝，猛地一阵剧烈抽搐，“噗”的一声，大口鲜血从他嘴角喷涌而出，溅在身前的枯草地上，晕开一片刺目的红。
他本就不算强横的气息此刻愈发萎靡，那张布满褶皱的脸因痛苦而扭曲，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骇。为了驱动御气境的风火蛇，他早已动用禁术，将自己一缕主魂剥离出来，寄生在蛇身之中，再以特制的骨笛催动魂念，才能勉强操控这头远超自己境界的妖兽。
在他看来，对付一个移石境的丫头，有风火蛇坐镇，再加上六条动土境的遁地蟒，已是绰绰有余，甚至算得上是小题大做。可谁能想到，不过短短一炷香的功夫，他豢养多年的妖兽竟全军覆没——遁地蟒的气息彻底消散，连风火蛇那霸道的火焰灵力也骤然断绝，连同他寄生在蛇体内的那缕主魂，都在刚才那股恐怖的地脉威压中被碾得粉碎。
神魂撕裂的剧痛如附骨之疽，啃噬着他的识海，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捂着剧痛的胸口，指缝间不断有血沫渗出，心里翻江倒海：那个墨清寒怎么会有如此强悍的外援？那股突然爆发的龙族威压……绝非寻常妖兽所有！大小姐却从未提过她身边竟藏着这等人物！
骨剌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可双腿却像灌了铅一般沉重，每动一下，神魂的剧痛就加深一分。他知道，自己这次不仅任务失败，更折损了大半修为，怕是连回去向苏知许复命的力气都快没了。
山风卷起他散落的白发，露出他颈间挂着的一串兽骨项链，那是他豢养妖兽的凭证，此刻却有大半兽骨黯淡无光——代表着风火蛇与遁地蟒的骨片，已彻底碎裂成粉。
“咳……咳咳……”他又咳出几口血，眼中闪过一丝怨毒与恐惧。那个突然冒出的妖族少女，到底是什么来头？能在瞬息间秒杀御气境妖兽，那等实力，怕是已在焚山境之上……
骨剌瘫坐在地上，望着槐树小院的方向，那里此刻已恢复平静，可在他眼中，却仿佛盘踞着一头蛰伏的巨兽，让他从骨髓里生出寒意。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再不走，恐怕连性命都要留在这里。
他咬着牙，从怀中摸出一枚传送符箓，颤抖着注入仅剩的一丝灵力。符箓亮起微弱的光芒，将他残破的身躯笼罩其中。光芒散去时，山坡上只留下一滩尚未干涸的血迹，和几片碎裂的兽骨。
骨剌离去不过数息，李富贵已扛着亮银枪出现在山头，漂亮的眉头拧成一团。他四下扫视，鼻尖萦绕着尚未散尽的血腥气，最终定格在地上那滩血迹与碎裂的兽骨上，银牙咬得咯咯作响：“该死！让这杂碎跑了？气息到这儿就断了……”
他猛地将长枪往地上一插，枪尖没入岩石半寸，枪身嗡嗡震颤，像是在呼应他的怒火：“这事儿没完！敢动我哥们儿，还伤了小凤，迟早让你竖着来、横着回去！”
山脚下，槐树小院早已不复往日模样。与其说毁了，不如说已成一片废墟——墨清寒悉心养护三年的兰草园焦黑一片，原本葱郁的叶片蜷成焦炭；地面龟裂如蛛网，缝隙里还残留着火焰灼烧的余温；她住了数年的小屋与满架典籍，皆化为飞灰，只余下几截焦黑的木梁歪斜地立着。
墨清寒站在废墟中央，指尖捏着一面幸存的铜镜。镜缘缠着半条发带，那曾是幼年苏知许赠予她的，被她视若珍宝的物件，此刻已被烈火烧去大半，焦黑的布面下，依稀能辨认出当年绣着的细碎花纹。
她低头摩挲着那半条发带，指腹触到粗糙的焦痕，忽然笑了。那笑容很淡，却带着一种彻底撕碎过往的决绝。她抬手，将发带连同那点残存的念想，一起扔进了不远处仍在噼啪燃烧的火堆里。
火苗舔舐着布带，将最后一点颜色吞噬，化为灰烬，与其他残骸混在一起，再也分不清。
夙冥说她那时已入魔，其实不对。
墨清寒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那双原本清澈的眸子已彻底被血红浸染，像是有岩浆在眼底翻涌。空气中的灵气因她的气息而震颤，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冰冷。
她想，自己现在，才算真正入了魔。
李富贵处理完山头的痕迹，转身回来时，正撞见这一幕。他看着墨清寒眼底的血红，心头猛地一跳，刚要开口，却见她转过身，脸上已恢复惯常的平静，那双冷清的眉眼又变成了一片湖蓝。
刚刚是自己看错了吗？他怎么好像看到他哥们儿的双眼像魔修一样是红色？不可能不可能，他哥们儿如此清冷正直谪仙一样的大美女怎么可能是魔修呢？
“走吧。”墨清寒淡淡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这里不能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