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对于叶尘，这两年是剑与汗的轮回。
月升，月落。
风起，风停。
他从不缺席每月的剑法训练，以及每月一次与神秘少女的问剑。
剑光再次于高台上炸开，如泼墨山水间陡然绽放的银色莲花。清脆的金铁交鸣声，在夜空中回荡。
又是数百招的交锋。
叶尘的身影在月华下飘忽不定，手中长剑挽出的剑花，每一朵都蕴含着朴素却又精妙的道理。
他的剑法，已然褪去了两年前的生涩，每一招每一式都圆融如意，经过了千锤百炼，带着一种返璞归真的韵味。
对面，那道身着红白长裙的纤细身影，攻势则愈发凌厉。
她的剑，是天山之雪，是绝巅之风。清冷、纯粹，不带一丝烟火气，却又蕴含着足以碾碎万物的威势。
叶尘能感觉到，这两年间，她的剑道也在精进。
那份原本就已臻至化境的技巧，如今更多了一丝……灵动。
不再是纯粹的剑法演算，而是在那规律运行之中，偶尔会迸发出一缕微不可察的思维火花。
“铛！”
又一次激烈的对撞，叶尘故意在灵力运转上慢了半分，剑招的衔接出现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凝滞。
高手相争，胜负只在毫厘。
对方精准地抓住了这一瞬即逝的破绽。
一抹清冷的剑光，瞬间突破了他的所有防御，剑尖轻灵地停在了他的喉前。
冰冷的剑意瞬间散去。
剑锋上的月光，映入叶尘的眼眸，他却哈哈一笑，收剑后撤，拱手道：“师姐剑法超群，出神入化。叶某的火候，终究还是差了一筹。”
两年间，他早已习惯性地将这位神秘的对手称呼为“师姐”。
那女子，也就是安瑶，闻言只是微微颔首。
水雾般的轻纱遮住了她的容颜，却遮不住那双平静的眸子。
她缓缓将剑归鞘，动作流畅，流水行云，每一个细节都充满了自然而然的美感。
“你的进步很快。”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听不出情绪，“方才第那一招，剑势由守转攻的时机把握得不错，但灵力催动得急了些，否则，我没那么容易抓住你的空隙。”
她一如既往地进行着复盘与指点。
在安瑶眼中，眼前这个叫“叶尘”的弟子，就像一块还算不错的磨刀石，至少她一开始是这么认为的。
初见时，质地惊人，却手法粗糙。而在这两年，二十多次月下对练的“雕琢”中，这块石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打磨的愈发温润。
这种亲手将一块顽石琢磨成器的过程，竟让她那颗对万事万物都提不起兴趣的心，生出了一丝……类似于“欣慰”的情绪。
这是她从未有过的体验。
叶尘认真听着，点头称是。
他知道，自己每一次故意留下的“破绽”，都会被她解读为“火候不足”，而他每一次的“进步”，则会加深她“指导”的乐趣。
他需要一个足够强大的陪练，来逼迫自己不断地将前世的剑道至理，重新融入这具凡胎俗体。
而这位神秘的师姐，无疑是最佳的人选。
只要她还觉得“有趣”，这场互惠互利的修行就能继续下去。
指点完毕，安瑶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离开。她提着剑，缓步走到观星台边缘的石椅上坐下，目光投向了远方翻涌的云海。
“坐。”她轻声道。
叶尘对此也已习惯。
不知从几个月前开始，每次练剑之后，这位师姐总会让他留下来，陪她在这里静坐，直到天明。
叶尘随意地在她身侧几步远的石阶上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一段礼貌而疏离的距离。
他双手撑着冰冷的石栏，望着天边那轮由盈转亏的明月，脑海中却在飞速推演着方才那一战的每一个细节，汲取着剑法中的养分。
在他看来，这位师姐的行为很好理解。
体领天地，感悟自然，本就是修行的一环。观云卷云舒，看日升月落，皆是淬炼内心的法门。
两人之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只有山巅的风，在耳边低语。
安瑶并不知道叶尘在想什么。
事实上，她连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都找不到一个清晰的答案。
曾几何几何时，在她眼中，云海只是水汽的凝结，明月不过是反射光芒的星辰，日出亦是天地灵气循环的寻常一环。
它们的存在，是理所当然的，也是……毫无意义的。
她的人生，除了剑，便只剩下无尽的虚无与无聊。
直到几个月前的那一次。
那晚的月色格外明亮，与“叶尘”酣战之后，她赢得依旧惊险。剑锋上残留的凌厉剑意尚未完全散去，她无意识地抬起头，看向夜空。
那一瞬间，月华仿佛与她眼中的剑光交融在了一起。
她第一次发现，那轮高悬的明月，竟然可以如此……清澈，如此……宁静。
从那天起，她便鬼使神差地，在每次练剑后都留了下来。她开始观察云，观察星，观察天际线从墨染过渡到鱼肚白的全过程。
这些曾经被她视作枯燥背景板的景象，因为身边多了一个安静的身影，竟仿佛被赋予了全新的色彩与生命。
她不知道这种感觉叫什么。
只觉得当她坐在这里，听着身旁那人平稳的呼吸声，感受着两人之间那片无需言语的静谧时，内心那片亘古不变的冰湖，湖面竟会泛起一丝细微的涟漪。
这是一种……不坏的感觉。
甚至，比单纯的练剑，更能让她感到……充实。
她第一次，知道了世人口中常说的“岁月静好”，或许就是指这样的时刻。
安瑶侧过头，目光悄然落在叶尘的侧脸上。
夜风吹拂着他的发梢，他的眼神平静而专注，凝望着天边即将升起的那一抹晨曦，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他的存在感很奇特，安静的时候，像一块融入环境的不起眼石头，可一旦握住剑，便会绽放出让整个天地都为之失色的光芒。
看着那张被初升的微光勾勒出柔和轮廓的脸，安瑶的唇角，在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情况下，微微向上扬起了一道弧度。
这个笑容转瞬即逝，仿佛只是一个错觉。
“下月初一，老时间。”
她留下一句清冷话语，身影便如一缕青烟，凭空消散在了晨风之中。
只留下一个念头，在她那片冰封的心湖上，轻轻地留下了一道浅浅划痕。
这种感觉……
真的，不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