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结账。”
随着最后几位客人起身，张知夏赶紧上前，脸上堆起熟练的笑：“卤面一碗八块，几位扫这边二维码就好。”
手机接连响起“叮咚”的到账提示，五声过后，屏幕显示收入四十元。他目送客人推门离去，店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后厨隐约的水声和窗外午后的蝉鸣。
没过多久，陆望舒撩开后厨的布帘，慢吞吞地走了出来。她额上还带着点水汽，几缕头发湿湿地贴在皮肤上，手臂因为刚在热水里冲洗过餐具而微微发红。她长长吁出一口气，把自己摔进靠墙的塑料椅里，眼神有些放空。
“真累啊……”这声感叹不像抱怨，更像是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疲惫。明明只是做了五人份的卤面，流程简单，分量也不大，可那股没来由的心累却沉甸甸地压着她。是因为久未站立操作的生疏？还是因为内心深处对“上班”这件事本身，就怀有一种本能的抗拒？可这才第一天，连筋骨都还没活动开呢。他有些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我说，”陆望舒抬眼看向正在核对账目的张知夏，“你什么时候能多招几个人？这洗菜、洗碗、打扫，全是我一个人。”
张知夏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推了推眼镜，语气务实：“服务员倒是可以考虑招一两个，工资开低些，应该有人来。但后厨的活儿，尤其是掌勺，暂时还得靠你。”
“就不能找个帮厨吗？哪怕只是帮我准备下材料，洗洗切切，我也能轻松不少。”陆望舒的声音带着点无奈的恳求。他想象着有个帮手在旁边，哪怕只是递个盘子，那种孤立无援的感觉也会消散很多。
张知夏叹了口气，走到他对面坐下，神情很坦诚：“望舒，不是我不想。可咱们这小店刚起步，生意你也看到了，就这种零零散散的样子。请个专业帮厨，工钱给不起；找学徒吧，一来人家未必愿意来这种没名气的店，二来……”他顿了顿，看着陆望舒的眼睛，“你真愿意不嫌麻烦的把手艺教给外人？再说了，学徒也想要点补贴，咱们现在这情况，难。”
陆望舒沉默了一下，目光转向窗外行色匆匆的路人。半晌，他才自嘲地笑了笑：“说得我好像是什么大厨似的。我自己几斤几两还不清楚？离专业厨师差远了，也就是能把东西做熟的水平。”
“此言差矣！”张知夏立刻坐直了身体，语气变得认真起来，像是在陈述一项重要事实，“首先，你开的工资要求确实不高，这点我记着呢，等生意好了肯定给你涨。其次，你别妄自菲薄啊！你忘了？初中那会儿，市里、省里搞的那些青少年厨艺大赛，你捧回来多少个一等奖的奖杯？你家客厅那个玻璃柜子都快摆不下了。那时候评委怎么说的？说你做的菜有‘锅气’，有想法。咱们现在开的又不是米其林餐厅，就是做街坊生意，要的就是家常味道，你这水平，绰绰有余！”
“所以对于我而言你就是最好的厨师了。”
他一番话说得又快又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试图驱散伙伴脸上的阴霾。
陆望舒听着，嘴角扯动了一下，似笑非笑，视线落在张知夏焦急的脸上，带着点揶揄：“哼，绕了半天，原来你还知道我‘要的钱少’啊。”
张知夏脸上的笃定瞬间僵住，表情变得有些尴尬，他张了张嘴，一时语塞，只好抬手摸了摸鼻子，眼神飘向别处。店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了片刻，阳光透过玻璃门，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无声飞舞。
陆望舒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的那点郁闷忽然消散了些。她重新靠回椅背，没再继续追问。有些话，点到即止。他知道张知夏的难处毕竟就这么一点钱确实得精打细算，也明白这家小店对彼此的意义。累是真累，但路，总得一步步往前走。
张知夏向后一仰，瘫坐在那把吱呀作响的旧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扶手，眼神放空，显然在盘算着什么。店里短暂的安静给了他思考的间隙。
“服务员……”他沉吟着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陆望舒说，“或许可以瞄准学校里的学生。兼职，成本不高，而且他们本身就在附近上学，无形中还能帮我们在学生群体里做做宣传，算是活广告。”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依旧有些疲惫的陆望舒，语气缓和了些：“至于帮厨……我看，还是想办法找一个吧。洗洗切切、准备材料的活儿分出去，你也能专注在炒菜上。我也不想看你第一天就累成这样。”
陆望舒没说话，只是抬了抬眼皮，算是回应。
“那记账、管钱这些呢？”陆望舒想起什么，又问了一句。他知道张知夏心思细，对钱尤其敏感。
果然，张知夏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这个我来就行。”他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商量的肯定，顿了顿，又略显含糊地补充道，“主要是……不太放心外人经手这些。”他没明说，但陆望舒明白，这背后既有对小本生意风险的担忧，也有张知夏性格里那份固有的谨慎，甚至可说是多疑。重任只能压在自己肩上。
话音刚落，店门的铃铛“叮当”一响，打破了方才的宁静。三四个人说着话走了进来，径直找位置坐下。其中一位中年男人抬头喊道：“老板，来碗牛肉面！”
张知夏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他赶紧起身，赔着笑走过去：“那个……实在不好意思啊，几位。今天的牛肉……卖完了。”他这话说得有些底气不足。真实情况是，启动资金捉襟见肘，他不敢囤太多货，加上对自己的厨艺毫无信心，菜单上那些复杂的菜色根本就没准备多少原材料，生怕浪费。
他连忙递上简单的菜单，热情推荐：“您几位尝尝我们的招牌卤面怎么样？味道很不错的。”
男人脸上掠过一丝失望，看了看同伴，还是点了点头：“行吧，那就来份卤面。”
“好嘞，马上就好！”张知夏应着，转身朝陆望舒使了个眼色。
看着客人坐下等待，张知夏心里那颗关于“丰富菜单”的种子，一下子破土而出，迅速萌发。之前他总担心食材损耗、技术不过关，畏手畏脚。可现在不一样了，店里坐着一位名副其实的“大厨师”啊！有陆望舒在，技术层面几乎没了后顾之忧。之前因为资金短缺而压抑的想法，此刻变得清晰而迫切起来：是时候多增加几个菜色了，总不能一直跟客人说“卖完了”。
他走回柜台后，手指轻轻敲打着那张只有寥寥几行字的菜单，眼神里不再是之前的窘迫，而是多了几分盘算和跃跃欲试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