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红袖就站在一片光影的交界处，长袍被风吹得微微闪动，衣袂翻飞间，有种随时会乘风而去的孤寂感。
她没有四处张望，只是静静地看着远方的天际线，仿佛已在此处伫立了许久，化作了这废弃高台上的一尊石像。
当叶尘的身影出现在石阶尽头时，她才像是从一场悠长的梦中惊醒，缓缓转过身。
没有多余的寒暄，她只是微微躬身，行了一礼，眼中的情绪复杂难明，有期待，有忐忑，更有一种将自身命运交付于人的决然。
“准备好了？”叶尘的声音很平淡。
“嗯。”燕红袖点头，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叶尘的目光落在她的丹田位置，没有立刻动手，而是说道。
“我要用的方法，并非温和的灵力疏导。而是以极端的剑意，凝于一线，刺入你丹田气旋的核心，击碎那根‘暗影之棘’。”
他的语速不快，每一个字都清晰地落在燕红袖的耳中。
“剑锋无情，一线之差，便是玉石俱焚。你的丹田，或许会因此留下永久的裂痕，甚至……修为尽毁。”他顿了顿，视线从她身上移开，望向了那片被风撕扯的云，“你还有机会反悔。”
听到“修为尽毁”四字，燕红袖的睫毛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随即，她唇角勾起一抹笑，那笑意很浅，却带着令人心碎的凄然。
“多谢师弟坦言。”她轻声说，“可若不能破此桎梏，红袖此生亦不过是苟延残喘，在无尽的绝望中等待寿元耗尽罢了。与其那样……还不如赌上这一线生机。”
她说到这里，话语停顿了片刻，风声恰好在此刻呼啸而过，卷走了那些未说出口的沉重过往。
“抱歉，差点……说了些多余的话。”她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那最后一丝犹豫已被彻底斩去，只剩下一片坚定。
“陈师弟，请动手吧。”她退后半步，站得笔直，像一株等待霜雪洗礼的青松，“无论结果如何，红袖……绝无怨言。”
叶尘看着她，沉默了片刻。
这个女人的眼神，让他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些人。好像她们同样背负着无法言说的重担，将一切都押在自己的一剑之上。
人心，总是如此。
他不想被这份沉重的情绪牵动，那会影响剑的精准。
一念及此，叶尘的内心深处，那片沉寂的金色海洋微微波动。他没有抗拒，而是主动放开了对身体的掌控。
——“你来。”
瞬息之间，燕红袖感觉到眼前的“叶尘”变了。
不是容貌，不是身形，而是一种无法用言语描述的“存在感”。
方才还带着一丝疏离与平静的青年，此刻仿佛化作了这片天地的主宰。
他那双黑色的眸子，其中的人类情感如潮水般褪去，化作一片深邃的、不含任何杂质的虚无，宛如神明俯瞰尘世的冷漠。
燕红袖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甚至生出一种错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人。
她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将一切感官都沉入黑暗。
她什么都没看见。
只感觉到一缕微风，轻柔地拂过她的耳畔。
紧接着，丹田深处传来一丝尖锐的，要将灵魂都刺穿的痛楚。但这痛楚来得快，去得更快，几乎在她察觉到的瞬间便已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如同坚冰融化，万物复苏的感觉！
那道盘踞十年，让她无法凝聚金丹得阻碍，碎了。
灵力如挣脱枷锁的洪流，在经脉中欢快地奔腾起来，每一次周天运转，都比过去快了数倍不止。
她猛地睁开眼，叶尘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手持长剑，剑尖斜指地面，姿态写意，神色淡漠。
随后，他眼中的那片神性虚无散去，恢复了往常的平静，只是脸色似乎比来时苍白了一分。
“幸不辱命。”叶尘淡淡开口。
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与激动冲垮了燕红袖所有的理智。十年！整整十年的压抑与绝望，在此刻烟消云散！
她几乎是本能地转身，向前一步，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叶尘。
柔软的触感，以及发梢间传来的淡淡清香，让叶尘的身体微微一僵。他能感觉到她身体的剧烈颤抖，那是压抑到极致后爆发的激动。
“谢谢……谢谢你，师弟……”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埋在他的肩头，温热的湿润透过衣料传来。
只是一瞬。
燕红袖便如触电般松开了手，脸颊瞬间涨得通红，连耳根都染上了绯色。她慌乱地后退两步，双手无措地绞在一起，低着头不敢看他。
“对、对不起！我……我太激动了……”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平复下翻涌的心绪，对着叶尘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一揖到底。
“师弟再造之恩，红袖此生不忘。日后但有所命，刀山火海，亦不推辞！”
“不必。”叶尘摇了摇头，收剑入鞘，“随手而为罢了。你的根基很稳，现在可以回去尝试凝聚金丹了。”
他内心正在低语：“此番因果，已然了结。”
“嗯！”燕红袖重重地点头，火热的心绪让她不敢再在此地多待。
她深深地看了叶尘一眼，像是要将这张脸庞刻进脑海深处，随后拱手道：“师弟若有任何需要，随时传音于我！”
话音未落，她已化作一道流光，迫不及待地朝着自己的洞府飞去。那道流光中，蕴含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新生的锐气。
观星台上，重又只剩下叶尘一人。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方才被泪水浸湿的肩头，那一点温热的触感，似乎还在提醒他刚才那个短暂柔软的拥抱。
他摇了摇头，将这丝杂念甩出脑海。
此刻，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方才那神性主导的一剑之中。
那一剑的记忆，在他的脑海中不是一套固定的招式，而是一种感觉。
一种人与剑、与风、与灵气、与这天地法则完美合一的韵律。
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没有半分力量的浪费，精准、高效，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道之美感。
而当他现在回想起来，竟觉得那般遥远，仿佛是欣赏一幅不属于自己的绝世画作。
“这就是……曾经的我吗？”
叶尘喃喃自语。
他缓缓抽出长剑，闭上眼，试图复刻方才的感觉。
剑随心动，起手，挥斩。
动作依旧流畅，却失去了那种融入天地的韵味，显得如此“拙劣”。
他没有气馁，只是在这空旷的观星台上，一遍又一遍地，开始练剑。
剑光在寂寥的光影中闪烁，像一个虔诚的求道者，在追寻着自己遗失在万古岁月的剑法。
风，再次变得冷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