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在遇见尤菲米娅就一哄即散的孩子中，恰好有那么一个对于她不避不退的女孩。

倒也不是说唯独对尤菲米娅这样，霏烨对于任何人的反应都只是点到为止，将交际维持在不起冲突的最低限度。

霏烨是在尤菲米娅开始胡作非为的后几年才来到福利院的。

巧合地昏迷在大门前，之后被在门口守着的克莉丝发现了。

一直以来，都是福利院四处收集无家可归的孤儿。自己送上门来的还是头一次。一个原因是福利院地处偏僻。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如果真有能找到孤儿院的能力，那不见得在外面流浪的生活会过得比在福利院还差。

言归正传。

霏烨的到来对于大家来说可谓皆大欢喜。

心善的诸如克莉丝一派的修女们为又拯救了一条生命而庆幸。其它人虽然并没有多么在意这点，但他们同样也在其它地方找到了慰藉。

多一个孩子就意味着拨款又多了一笔。帕特利夏当时已经年老，不过，她还是期待着这个小姑娘可以为她夜间小酌的酒瓶中多加上那么几滴。

另外最重要的一点——

霏烨真的是一个长的很漂亮的孩子。

尤菲米娅可以明确，即便是与其他人极度不合群的自己，在看到被克莉丝打理好的霏烨后，也不禁和其它人一样屏住了呼吸。

她对于美没有很好的认知，在这之前唯一觉得可以算得上“好看”的，大概只有大厅所伫立的神像，这座教堂曾经供奉的倪克斯女神了吧。

而现在，在她的面前。那位穿戴整齐的娇小少女，却似乎仍还是不满意的拉了拉这件略显宽大的衣服，从衣袖里艰难地探出小手，扯着松垮的袍子，希望将自己再裹紧些。

霏烨为了更好地穿上这件衣服，因此不得不摇着小脑袋环顾自身的情况。也在不经意间将目光泄出了几分到人群之中。

与女孩缺乏安全感的动作不同，霏烨的眼神却是锐利的不含一丝怯懦。那双眼睛很冷——若以老话来讲，就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被那双蓝色瞳孔贯穿的瞬间，尤菲米娅也得以在喘息间窥视女孩的正脸。

没有任何表情，相对的，也没有任何情感色彩的点缀。但单单只是这样一份未经修饰的“原胚”，却能在那一瞬间让尤菲米娅呆住。

她忽然想到了那座饱经沧桑的倪克斯的人像，要是把那位女神脸上的脏污尽数抹去，是否可以媲美几分霏烨的容貌。

不行的。

尤菲米娅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不过因为众人的注意力都在霏烨身上，所以并没有人发现她的小动作。

本来在她心里还能过眼的女神像，在如今见到霏烨后，也逐渐变得丑陋破败了。

精心雕琢至于完全僵硬的艺术品完全不能和她相比，这个女孩应当类比于更加灵动的事物。

持有这种想法，尤菲米娅忽然记起了某个深夜闲逛时，她所发现的小花。

她并不知道花的名字。只是凭着记忆极力将眼前的女孩与月夜岸边被溪水水雾染湿的蔚蓝小花重合。

这番让某些人忍不住想要摧残的怜爱模样，又是靠什么一路走到这里的呢？

……我在想些什么啊……

尤菲米娅摇摇头，不清楚这平日里简单随心的脑袋今天抽了什么风。

又是花又是雕像，这些平日里完全不会在意的东西如今竟全都一股脑的冒了出来。在脑袋里，伴随着不知何名的感情横冲直撞。

脑子里乱得像一团浆糊，但不知怎的，一向直来直去的自己却并不为此感到烦躁。

她摇了摇头，收敛了自己的思绪。比任何人都先一步离开了。

……

在尤菲米娅看来，霏烨在这里应该会很受欢迎才对。

可是事实却与尤菲米娅心里的预想相反。

没有人在霏烨身边，应该说是霏烨拒绝了所有人。

不只是眼神，连少女本人都像块冰一样，对他人的接触一点反应都没有。

啊，即便是再好看的人偶。不会动的话肯定会看腻的啊。

无法从对方身上的冷漠得到取悦自己的情感，自然而然地，与霏烨有交集的人越来越少。

反倒是尤菲米娅跟霏烨越走越近，这连尤菲米娅自己都没有想到的发展。

不过，这也很正常吧——如果结合事实来讲。

霏烨不会对人的感情有任何反馈，不管是正面还是反面，都没有。

如果是常人看见尤菲米娅向自己走来，肯定会害怕惹祸上身趁早逃之夭夭。

而霏烨，即便尤菲米娅刻意把鞋子踢的踏踏响，依旧不会投来任何视线。只是静静坐在漆面都已剥落的椅子上，带着茫然的眼神看向窗外。

尤菲米娅自诩为以后不会再被他人感情所驱动。恰好霏烨这副冷热不进的样子让她不免有了一种向往和归属感。

最重要的是，这几年来，尤菲米娅已经得罪了福利院不少人。虽说不怕遭之报复，可孤独却并不是只靠逞强就能抵挡的感情。

她也想要倾诉，想要有个可以分享琐事的对象。

所以她看向了霏烨。看向了终日蜷缩在角落里的，白色头发，蓝色眼睛，如溪边小花的少女。

于是，在一个很平常很平常的下午，尤菲米娅自顾自地坐在了她的身边。

霏烨今天也没有看向她。

尤菲米娅早知如此，便也开始斟酌着初次见面的内容。

首先是更偏向于恐吓的问候，接着就是平常用来威胁同伴的话术。

本该是以一方害怕的哭声结束的谈话，却被霏烨的沉默让话题很好地继续了下去。

再然后，尤菲米娅也意识到了不妥。于是将话题转向了她平日里外出溜达带回来的见闻——这是连平常都惧怕她的家伙都忍不住凑上来的趣事。

可霏烨依然如往常一样，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但这对于尤菲米娅来说，已经足矣了。

倒不如说，霏烨展露出感情才会让她感到沮丧。

想要向他人倾诉，却并不想得到回应。

尤菲米娅对他人的感情感到惧怕。对于他人的感情影响到自己这件事情，更觉得可怕。

只要自己单方面地灌输情感就好了。只是单单满足自己就够了。

而霏烨正是满足此项的绝佳人选。

她知道霏烨不会看向自己，也不会说出任何一句吐槽。所以每次都是不带停地一件接一件地赶紧说完。

之后就像排解了郁闷的公鸡，再次雄赳赳气昂昂地离开了。

但是慢慢地，她待在霏烨身边的时间变得越来越长，从最初的几十分钟，到现在的几个小时还觉得不够。

只要待在霏烨身边，那日初见霏烨时，脑中模模糊糊的感觉又再次出现了。

无法令人厌恶的黏糊糊的感情，反而还会让人想要感受更多。

但尤菲米娅并没有认为她被霏烨的感情所影响。毕竟，她所做的事情皆是出于她的自愿。

同样，她认为现在的她和霏烨一样，都是不会被感情所左右的人。

想要被她理解啊。

尤菲米娅看着霏烨被白色长发遮住的半边侧脸想到。

如果是她，会不会认同我呢？

会不会认同找到了活下去的秘诀的我呢？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话题便逐渐走向了她的过去。

尤菲米娅宛若寻求认同的孩子，将自己的故事呈现在霏烨的眼前。

然后，大言不惭地说出了自己绝不会被任何人操纵的豪言。

本端详着天空的霏烨，在听完尤菲米娅所讲的一系列自传后。眼神也是微微一变。

她那被灯光镀上银边的脑袋，逐渐开始轻轻摇晃起来，似乎正回味着尤菲米娅所讲的故事。

“……嗯。”

过了一会儿，那小脸微微往上一抬，像是知道了什么开始看向尤菲米娅。

而尤菲米娅看着霏烨逐渐转过头，内心正激动不已。

果然，自己所讲的每件事她都有在认真听。

事到如今，她将当初仅仅只要自己畅快的想法给抛之九霄云外了。

现在的尤菲米娅，早就在自己都尚未明白的情况下，开始在意起霏烨对于自己的看法了。

那么，接下来你会致以我怎样的夸赞呢？对于同伴你又会致以怎样的认同呢？

尤菲米娅焦灼地看向霏烨，现在的她的眼里，少女转身的速度是如此之慢。

我和你一样啊……都是拒绝了一切的人。

“这么说……”

然而，尤菲米娅并没有等到任何与“是这样啊。”“我也是这样。”“果然只有我和你才能互相理解”相关的话。

她所得到的，只是霏烨困惑不已的眼神。

——“你现在不也正是被过去操纵了吗？”

以及这样的否定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