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尘伸出手，下意识地想去拿那枚玉石，指尖尚未触及，便被小小一道眼神制止了。
那眼神不带任何情绪，却像一道无形的屏障，让他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
她没有看他，只是将目光重新落回手中的玉石上，指尖轻轻一点，一道清脆悦耳，却又带着几分熟稔抱怨的女子声音，悠悠响起：
“叶尘师弟，你可真是好手段呀，瞒得师姐好苦！竟是万中无一的修炼奇才，让问道湖的石碑都为你轰鸣了一整年……小女子之前真是失敬了呢。”
声音顿了顿，似乎带着一丝轻笑，随即又道。
“说正事，若是师弟有空，不知可否约定一个时间？师姐在修炼上确实有些困惑，想向你这位‘前辈高人’请教一二，不知能否赏光？”
声音散去，传音石的光芒也随之黯淡。
屋内，死一般的寂静。
叶尘只觉得这燕红袖也太自来熟了，不过萍水相逢，一面之缘，竟找找上来了。
他正思索着该如何措辞，身前的小小却忽然笑了。
“叶尘？”
她转过头，那张梨花带雨后更显清丽绝伦的脸上，绽开一抹温柔婉约的笑意。
她的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就那样静静地，温柔地看着叶尘，一言不发。
可那温柔的目光背后，却正在一寸一寸地丈量着他的反应，审视着他内心最细微的波澜。
这无声的审判，比任何疾言厉色的质问都更具压迫感。
“这个……”叶尘尝试着轻轻推开她，想换个更从容的姿势来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然而，他的手刚碰到她的肩膀，小小却只是歪了歪头，身体纹丝不动。
她看着他，嘴角的笑意不变，口中却吐出两个轻快的字眼：
“不行。”
叶尘的动作停住了。
他看着小小那双固执的眼睛，心中一声叹息。他知道，任何敷衍都会让刚刚才勉强粘合的信任再次崩裂。
他只能放弃挣扎，维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将自己偶遇燕红袖，在问道湖留下记录的始末原委，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她应该是在石碑旁见过我，又听说了‘叶尘与小小’的传闻，把我当成了什么隐世高人，所以才想来结个善缘，探探虚实。”叶尘解释道。
他看着小小脸上那抹始终未变的微笑，心中思绪翻涌。
真的……完全变了。
一年前那个会因为一点小事就脸红，会因为他一句话就开心一整天的怯懦少女，如今已经学会了用最温柔的表情，施展最强硬的手段。
人世间的情感，当真有如此伟力？竟能在短短一年间，将一个人的内核彻底重塑？
他收回纷乱的心思，语气诚恳地补充道：“你若是不喜欢，我马上就回绝她。”
“不。”
小小却摇了摇头，那温柔的笑意里，终于渗入了一丝别的意味，像是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
“公子，请你答应她的邀请。”她说，“时间，就定在明日上午。”
叶尘一愣。
小小凝视着他，继续说道：“地点……就选在剑苑外的那座湖心亭。届时，我会亲自过去看看。”
说完，她脸上的表情再次收敛，变得平静无波，但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叶尘，似乎要从他任何一丝神态变化中，找出心虚与破绽。
叶尘却坦然地与她对视，片刻后，无奈地笑了笑。
“好吧，都依你。”他顿了顿，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不过，小小，你是不是该先下去了？我这身体……快僵住了。”
僵住自然是借口，只是这个姿势太过暧昧，让他感觉周身不自在。
小小见他神色坦荡，没有丝毫破绽，眸中的寒意才稍稍褪去。她心中稍定，身体一软，顺势从他身上滑下，重新坐回了他的身边。
然而，叶尘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他的右臂便再一次被一双柔软的小手紧紧抱住。
她将侧脸轻轻靠在他的手臂上，仿佛又变回了那只依赖主人的小猫。
“小小……”叶尘无奈道，“能先放开我的手臂吗？我还有些事……”
“骗人。”小小的声音闷闷地从他臂弯处传来，带着一丝娇蛮，“公子没事的，没事的！”
……
翌日，清晨。
碧波湖上雾气氤氲，湖心亭如同一颗明珠，点缀在碧波之上。
这不是问道湖，而是内门弟子经常聚在一起探讨大道的风景古湖，每天都有不少的弟子在这边交流问道。
而今天，人数却格外的多。
叶尘感受着从四面八方投来的毫不掩饰的打量，只觉得如芒在背。他或许知道，小小为什么非要选这么一个显眼的地方。
而他身旁，小小却对周围的一切恍若未闻。
她正不紧不慢地为他沏茶。一套精致的玉质茶具摆在石桌上，她带来的灵茶叶片在沸水中舒展，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清香。
她的动作很慢，很专注，没有动用一丝一毫的灵力，完全是凡俗间的沏茶手法。
那份娴静与优雅，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了青阳城那个小小的庭院，回到了她还是那个一心只为他洗漱更衣，烹茶奉食的侍女岁月。
至于周围的视线，她一概不管。
不如说，她就是故意的。
“看……快看那边！亭子里的那个女弟子，天啊，太美了吧……我们内院什么时候有过这般绝色的师妹？”一名新晋弟子看得两眼发直，忍不住低声惊叹。
“你傻了吧唧的！”他身旁的同伴立刻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压低声音道，“你看清楚她的服饰！月白长裙，云纹古剑的刺绣……那是只有亲传弟子才能穿的！而且看样式，多半是天剑峰上的师姐！”
“啊？亲传弟子？！”那人吓得一哆嗦，瞬间冷汗涔涔，“好险，好险……差点就忍不住上去搭讪了……”
“可……奇怪啊，”另一处，几名资深内院弟子聚在一起，眉头紧锁，“一位高高在上的亲传师姐，竟然在给一个内院弟子沏茶？那个男的是谁？除了看着挺帅的，修为倒是一般……”
就在这沸沸扬扬的议论声中，一道飒爽的红色身影，如一团火焰般，踏着湖面上的清风，几个闪烁便落在了湖心亭中。
来人正是燕红袖。
她今日依旧是一身劲装，扎着高高的马尾，神情轻松，嘴角还噙着一抹戏谑的笑意。
“叶尘师弟，还真准时啊。师姐我……”
她的话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
因为她终于看清了石桌旁的景象。她看到了那个让她颇感兴趣的师弟，也看到了……他身边那个安静沏茶、气质清冷如月的白裙少女。
燕红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一瞬。
这……为什么会有一位亲传弟子在这里？
还不等她从震惊中理清思绪，那名白裙少女便缓缓抬起了头，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微笑着朝她看了过来。
燕红袖只觉得那抹微笑，像三月春风，温暖和煦，却又不知为何，让她背脊窜起一股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