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视野在经历短暂模糊后渐渐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线条流畅的黑色轿车内壁,以及窗外那片被夕阳余晖染成瑰丽橘红色、渐行渐远的天空。
“呜嗯……”
发出带着几分沙哑、初醒时特有的呢喃,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躺在后座上,身上还盖着一件带着熟悉气息、触感柔软的黑色风衣。
“醒了?”
一道平静、带着几分慵懒笑意的声音,从车厢的另一侧传来。
迷迷糊糊的,唐柔的脑子逐渐开机。
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最后的记忆,好像是……在那个温暖的怀抱里……
轰——!
如同被投入深水炸弹,唐柔的大脑瞬间空白。
紧接着,她猛地从后座上弹起,动作之大,甚至让正在平稳驾驶的吴江,都透过后视镜,投来一丝关切的目光。
唐柔猛地一激灵,瞬间彻底清醒。
弹射般的坐起,那件作为临时毛毯的黑色风衣随之滑落。
到现在才发现,驾驶座上,吴江叔正专心致志地驾驶着车辆。
后坐另一侧车窗,那个在睡梦中都无法忘怀的身影,正单手支着下巴,目光悠远,望着窗外那片被晚霞与霓虹共同渲染、光怪陆离的人间。
仿佛从进入深渊挑战到现在,他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态,从未变过。
“我……我睡了多久?”
唐柔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慌与羞赧。
林业没有回头,只是抬起下巴,指了指窗外那片暮色四合、华灯初上的城市夜景,“有小半天,再不醒,都以为你打算睡到高考当天。”
半天?!
唐柔闻言,一股热意涌上脸颊,手忙脚乱整理着自己略显凌乱的衣衫和头发,连忙将那件黑色风衣整理好,双手递过去,语气里充满了懊恼与歉意,“对、对不起!我……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
林业缓缓转过头,脸上那份眺望远方的深邃,被一个带着几分打趣的温和笑容所取代。
那双眼眸在车内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明亮。
他看着她,伸手经过被折好的风衣,脸上露出一个极其自然的、仿佛在陈述客观事实的笑容,“正因为你拼尽全力了,才会睡着。”
“而我作为你名义上的护道者,照顾因为过度努力而疲惫不堪的合作伙伴,不是应该的吗?”
护道者。
这三个字,如同一股最溫暖的泉水,流进唐柔因为自责而惴惴不安的心,冲散心中所有愧疚与不安,让她感到阵阵酥麻、悸动。
她的脸颊不受控制发烫,下意识避开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将头转向另一侧,声音细若蚊吟,“……是你……教得好。”
车内气氛因为这番对话,陷入一种微妙、充满粉色泡泡的暧昧中。
唐柔能感觉,自己脸颊烫得能煎鸡蛋,连忙深吸一口气,强行转移话题,试图将这旖旎的气氛拉回正轨,“那个……速通榜的事,你……成绩怎么样?”
“哦,那个啊。”
林业的语气轻松,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毋庸置疑第一名。比原榜一的【雷神】托尔快不少时间,引起不小轰动。”
他没有说,那个「快了不少」的具体数字,是近乎十分钟。
他更没有说,那个「不小的轰动」,是一场席卷全球、足以让世界规则都为之妥协的巨大风暴。
他知道,对身旁这个刚刚经历一场极限试炼、心神还很脆弱的女孩来说,太过剧烈的刺激,并不是什么好事。
只用平淡语气,陈述一个足以载入史册的结果。
“太好了!”
唐柔闻言,那双美丽眼眸瞬间亮起来,脸上洋溢出发自内心、纯粹的喜悦与自豪。
那份开心,甚至比她自己挤进前百名还要浓烈。
随即,她像是想到什么,脸上那双清澈眼眸里,闪烁着如小狐狸般狡黠的光芒,露出几分俏皮笑容,“那你……最后刷了几次空白技能书?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趁机把副本系统的羊毛,都快薅秃了?”
“……没多少。”
林业的眼神有些飘忽,他伸出两根手指,极其心虚地比划一下,“就两本,刚好够我完成最后的技能体系。”
实际上,是四本。
足够他武装一支小型特种部队。
“再多也用不完,而且一直刷,副本系统估计真的会宕机。没必要为了用不上的东西,把人家一个几百年的老古董给玩坏。”
“啊……才两本啊……”
听到林业意外克制的回答,在面对足以让任何人为之疯狂的诱惑,依旧保持着绝对的理智,反而唐柔的脸上,竟流露出一丝极其人性化、名为好可惜的遗憾。
不过,她很快便释然了。
是啊,这才是他。
强大,却不滥用。
自信,却不狂妄。
冷静、理智、清醒,总能从无数纷乱的选项,找到那个最适合、最精准、最有效、最完美的解决方案。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开车的吴江,突然沉声开口。
“小姐,林先生。”
他的声音透过前排传来,“前方路段,因为下班高峰和副本结束回程,出现严重拥堵。导航显示,这条路几乎彻底堵死。”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尝试更换路线,但周边所有通往唐家庄园的道路,都是同样的情况。”
“要回到唐家,预计最早……要到明天早上了。”
车内气氛,陷入片刻的沉默。
这个明明无比熟悉、此刻却让她感到无比陌生的词汇,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痛着她那颗刚刚因为林业而变得雀跃,被温暖包裹的心。
回去……
回到那个冰冷的、充满算计与压抑的牢笼里吗?
回去面对父亲的威严审视、大哥笑里藏刀的算计,以及二哥三姐毫不掩饰的轻蔑?
不要。
她才不要。
一股前所未有、名为叛逆的冲动,正破土而出如同藤蔓,缠绕住她的心。
她犹豫许久,那双放在膝上的手,攥紧,又松开,反复数次。
“……偶尔,一次。”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自言自语,“只是偶尔,一次……叛逆一下,应该……没关系吧?”
说完,她缓缓地,极其缓慢转过头,用一种混合着紧张、胆怯、期待、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孤注一掷的眼神,小心翼翼看向身旁正一脸不解的男人。
一副明显的,欲言又止。
她感觉自己的心脏,不争气的又开始加速跳动。
注意到唐柔的细微变化,特别是少女楚楚可怜的表情,林业心中莫名地咯噔一下,升起一股极其不祥,却无比熟悉的预感。
那表情,那眼神……
怎么跟那天在咖啡馆,她让自己帮忙戴项链前,一模一样?
感觉自己的头皮开始发麻。
尽管知道对方可能会提出某种自己不知道的要求,但林业脸上还是露出一个有些诡异的表情,“……怎么了?这么看着我,我脸上有东西?”
唐柔的脸颊,轰地一下,又红了。
她的手在身侧犹犹豫豫,伸出,又缩回。
最终,那只纤细、白皙、微微颤抖的手,还是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轻轻地,捏住林业身上那件白色短衫袖口。
她的脸颊,红得能直接滴出血。
水光潋滟的眼眸,因为极致的羞耻而不敢对视,只能死死地盯着自己的鞋尖。
她将头颅压得极低,用一种比蚊子扇动翅膀还要轻微、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呢喃着,问出那句传入林业耳中,足以让她自己都当场羞耻、让林业当场心肌梗塞的问题:
“那个……林业……”
“我……我今天……能不能……”
“去你家?”
轰——!!!!
林业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这一刻,被从天外飞来的陨石狠狠正面击中,当场停跳半秒。
去……去他家?!
他下意识转头,看向驾驶座的方向,试图向那位忠心耿耿的老管家,投去一个求救的眼神。
然而,吴江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他只是极其专注的,目视前方那堵由无数红色尾灯构成、绝望的钢铁长城,仿佛对后座发生的一切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林业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点头。
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紧张,带上不易察觉的颤抖,“那个……唐柔,这件事,你、你不应该,先和家里人……商量一下吗?”
“我不想……”
唐柔捏着他袖口的力道,又紧了几分,那声音里,带着一丝近乎脆弱的哀求,“就今天……我……不想回去……”
这句话,如最柔软的羽毛,轻轻地,却无比精准,扫过林业心中最无法设防的地方。
他只觉得浑身燥热,大脑一片空白。
答应?
他敢保证,只要自己敢把唐柔带回家,家里那个正义感爆棚、战斗力彪悍的老姐,绝对会当场力天使附体,然后原地异化,将自己钉在十字架上,用充满八卦之火的眼神,手上拿着去厨房引燃的圣火,进行惨无人道的灵魂审判和火烤扒皮!
不答应?
看着身旁少女那副鼓无助、脆弱、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却在此集起全部勇气、如受伤小鹿般楚楚可怜提出的模样,他又实在不忍心,说出一点拒绝的话来,伤她的心……
这他娘的,简直就是送命题!
林业再次,用最后的希望,看向驾驶座的方向。
这一次,他清楚看到,吴江,在这样一个黄昏即将入夜、根本不需要遮光的时刻,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从储物格里,取出一副墨镜……
然后,一丝不苟,戴了上去。
林业:“……”
你他妈的,在黄昏入夜、光线本就昏暗的车厢里,戴墨镜?!
这下林业的内心深处,发出绝望的哀嚎。
他缓缓回头,看着眼前这个正一脸娇羞、脸颊红得能滴来、却又无比可爱、让人根本无法拒绝的少女。
最终,他仿佛听到自己名为理智的弦,啪地一下,彻底崩断的声音。
鬼使神差地,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很艰难沙哑,从喉咙里挤出来。
“……好。”
听到这个字的瞬间,唐柔那双水汪汪的眼眸,瞬间迸发出星辰般璀璨的光芒。
她的脸上,绽放出混合着羞耻、害臊、感激、庆幸,以及无与伦比的开心、足以令天地都为之失色的笑容。
“谢谢你……林业……
“谢谢你,愿意让我……这么任性。”
“咳!没事。”
林业的身体依旧僵硬,他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转过身,拿出手机,“那个……我、我先……跟家里说一声。”
手指异常僵硬,拨通母亲的电话,深吸一口气。
“喂,妈,我……我正在回家的路上。”
电话那头,传来母亲温柔的声音,“这么晚?吃饭了吗?要不要给你留饭?”
“那个……不用了。妈,我……我会带个朋友,回家里……做客。”
林业感觉自己说出做客两个字时,舌头都快打结了。
电话那头片刻沉默,随即,母亲几分了然、几分狡黠的笑声,传了过来,“哦?朋友?是……小柔那孩子?”
心脏一顿,林业深吸一口气,闭上眼,认命般地回答,“……对。”
“哎呀!欢迎!必须欢迎!”
母亲的声音,充满毫不掩饰的喜悦,“那你们什么时候到家?我多准备点菜!小柔喜欢吃什么?你问问她!”
林业被问得头皮发麻,不知该如何回答。
驾驶座上,那个戴着墨镜的男人,突然,用一种极其洪亮、中气十足的声音,对着手机大声喊道:
“伯母!我们大概半个小时!”
母亲在电话那头高兴地应着,“诶好嘞!那你们路上慢点哈!注意安全!”
说完,挂断了电话。
林业缓缓地,极其缓慢放下手机,转过头,用一种不可置信,比哭还难看,仿佛诉说「你搞我?」的眼神,看着驾驶座上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的管家。
“吴叔……你想弄死我?”
“先生言重了。”
吴江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语气平静无波,“我只是尊重并支持小姐自己的想法,绝无掺杂任何个人意见。”
“另外,以先生您的智慧与实力,我相信,您一定有办法,完美解决所有家庭内部矛盾。”
林业看着一旁早已将自己整个人缩进风衣里,蜷成一团变成不敢见人、散发粉色蒸汽,一只熟透、红色的鸵鸟。
转头又看了这个卖主求荣、睁眼说瞎话的「忠心」管家,内心只剩无尽的悲凉。
林业感觉自己的未来要更黑了,将头靠在车窗上,生无可恋叹口气,“我信你个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