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璃不想死，但死与活不是他能左右的。
他趴在地上，抓起泥土草叶往脸上抹。他时而躺倒扮尸体，时而小心地往前方挪动，屡屡遭到踩踏也一声不吭，势将装死的大业贯彻到底。
只一会，他浑身便沾满了鲜血。
若非胸口的心脏还在跳动，还能呼吸着混合血腥味的空气，他几乎以为自己已是个死人了。
幸运的是，他本就在队伍末尾，又躲得及时，几番爬行，已到了战圈边缘。大雾遮掩下，人们只当他是死尸，无人关注。
战场中，已是血流成河，遍地尸骸。只一个交锋，魔教的人就已死伤大半。侥幸存活的，也俱是个个负伤。
老哥啊，咱们都是过江泥菩萨，生死就看个人造化啦！
莫璃正爬行，身旁突起数声兵器交击，他连忙停下装死，连呼吸都轻了。
一个年轻的声音传来：“师兄，这些个魔教贼子应该都杀死了。”
另一个较为年老的声音说：“师弟，判断一个人是不是死了，最简单的方法是把头砍下来。”
“这……师兄，我就一把剑，要是砍卷刃了，师门给不给报销啊。”
“你啊，真是个财迷。算了，这些小卒子，死不死活不活的也没什么影响，咱们安心划水就是，省得稀里糊涂，让旁人拿了咱的头去领赏。”
“可这么大的雾，咱们这些人不辨敌我，难免会有损伤。”
“这点咱能想得到，人家高手自然也想得到，等着吧。”
两人正说着，忽来一股急风，将浓雾吹得稀薄。
年轻的声调扬了起来：“风来了，风来了，这下看得清了。”
趴在地上的莫璃心说：等你们看清了，我就要扑街了，得趁着雾还没散，赶紧跑。
那两人没多做停留，很快就去了别处。
趁着这个空当，莫璃快速地看了一眼前头。
风吹草低，隐隐有人影伏在草中，露出若有若无的形影。
最后一道防线了，只要越过这些人，就冲出了包围圈。
常说度日如年，莫璃现在觉得是度秒如年。越是靠近边缘，越是心惊胆战，生怕被人发现，给自己来上一刀。
能活着，谁又愿意去死呢？
或许有这样人，但莫璃不是。
起码现在不是。
莫璃不敢多动，只趴在地上装尸体。
很快，他找到了机会。
毕竟是江湖人，行动没那么精密。虽说外围有一圈人手，但大雾一起，就有些乱了方寸。有上去帮忙的，也有固守的，几番错落，露出十来步的空隙。
趁着雾气还在，这些人关注战局，无暇关注身前的草地。莫璃瞅准时机，手脚并用，出了包围圈。
算是安全了吧。
他舒了一口气，正要起身，忽然听见地面隆隆作响。
不对！
莫璃赶忙把头埋进杂草中装死，一双眼睛透过缝隙观察响动的来源。
从另一处方向，竟又冲出上百个江湖人。
有穿蓝衣的，灰衣的，白衣的，黑色劲装的，短打的……还有穿道袍的，僧衣的，甚至有穿长衫和兽皮的。
怪了，不死老魔身上是有藏宝图还是绝世神兵，怎么来了这么多人要杀他？
都说江湖人利益为先，有利则聚，无利则散。
难不成他身上背着几十万，上百万的悬赏？这些人都是冲着赏金来的？
想不出原因，莫璃继续趴着装死。装死的次数多了，他也有了一些心得。
比如说，倒下的时候脑袋不要朝地面，后脑勺是很脆弱的，没准过路的一脚下去，就踩出锅好歹。
又比如说：手臂和腿要蜷曲着，这样能隐秘地护住肚子。
他悄悄挪动了几步，本就稀薄的雾气彻底散去。
战斗已经进入尾声，或者说，已经结束了。
“不死老魔中了我一掌，他知道不是对手，就躲藏起来了，此时就在人群中。”沉稳声音道。
“他跑不了！让人把尸体都带过来，排成一队，慢慢地查，不要漏了一人！”
“中了碎心掌的人，必死无疑，不死老魔活不长了！”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大，是故意放大声音，以逼不死老魔现身。
莫璃心里大呼不好，除了少部分还在抵抗，大部分人已经死了。
等这批新来的江湖人参战，战局立刻就要结束。
虽然自己出了包围圈，毕竟没走出多远。他们搜查之下，很快就会发现自己。
不如拼了！
莫璃右手缓缓握上刀柄，正要搏命时，忽觉大地隆隆震响，草叶随之颤动。
又有人来？
他缓缓转着脑袋，抬头一瞥，正有几十骑，踏地嘶风而来。
“不死，还得老子来救你！”
最前头的人骑着高头骏马，一踏马镫，整个人如鹰一样高高跃起，眨眼来到了那几人跟前。
一声高亢鹰唳，拉开大战。
来人身如鹰疾，身手风快，爪出似影，眨眼间和几人都交过一回手。
几招打过，那人一个纵身，竟又稳稳跨在马上。
他冷眸扫过几人，嘴角勾起讥讽。
“赤手屠龙，百步一剑，狂笑万里，神眼，不过尔尔。”
白衣女子持剑，杀气更胜剑寒。
“是你戾鹰嚣天，你竟也来了。鸢老魔，听说你另开一脉，不属魔教，想不到也来蹚这浑水。既如此，那就留下来，和不死同赴黄泉吧！”
剑急，人快，再掀一场恶战。
刚才是小打小闹，这群江湖人打杀新入的魔教卒子，比切菜还要简单。
而现在，这批几十个骑马的魔教精锐来了，个个弓马娴熟，都是打杀场里滚惯了的好手。搭弓射箭，只听一声呼哨，就有人中箭倒在地上，失去生命。
江湖人多却混乱，魔教人少而团结，双方一时战得难解难分。
更有战场中心，江湖领头人和魔教巨头的大战，打得气劲横飞，草木摧折，无人敢靠近。
趁现在，赶紧跑！
见无人注意自己，莫璃动作大了几分，很快就挪出了十来米。
这点距离，放在平时不算什么，可到现在，就是生和死的界限。
附近的人越来越少了，莫璃觉得就算自己站起来跑，也没人能发现自己是魔教的人。
哦，对了，得先把这身衣服换了。虽说衣服普通，可还有着商队的字号呢。
他这样盘算着，却始终没站起来，还是趴在草丛中，缓缓挪动。
谨慎果然是对的。
只过了几分钟，莫璃就在心里夸着自己的先见之明。
因为在十来米外的草木中，他看见四条腿。
很快，四条腿变成了两条腿，接着一条腿也不剩下了。
等了片刻，他小心地过去查看。
茂盛的草木中，他看见了一具尸体。
一具女人的尸体。
是刚才那个人杀了这个女人。
莫璃不解：那个人为什么要杀同伴呢？
……
“师姐，对不住了！”
冷不防的剑锋，穿进师姐的身体。
师姐疑惑地看着他，倒在了地上。
何举筹缓缓拔剑，雪亮的剑锋从师姐的胸膛里拔出来，变成了一把血剑。
他抖了抖剑身，剑锋重归清亮，周遭的草木便都染上了血迹。
何举筹看着倒在地上，失去生命的师姐，心情愉悦地简直要开出花来。
“未来大名鼎鼎的素手折桂，此时不过如此。我一个外派弟子，三言两语就取得了你的信任，只一剑就杀出了未来。”
他收剑入鞘，向着战场走去。
“巨头陨落，十一烽烟少一人。未来的机缘，流量，就都属于我了。”
他仰头大笑：“哈哈哈哈哈，死得好啊，你死得真是好啊，莫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