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到门口，迎面就撞上一群嘻嘻哈哈的师弟师妹，簇拥着的正是白日里那个自称“富贵儿”的少年。看这阵仗，他倒是颇受欢迎。
李富贵眼尖，一下子就捕捉到了她的目光，立刻从人群里探出头，冲她露出个灿烂的笑容，还偷偷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墨清寒几乎能想象出他下一秒就会泪眼汪汪凑上来的模样：“加油啊，哥们儿！”
她眉尖几不可察地跳了跳，心底默默吐出两个字——聒噪。
向来清冷惯了，她最不擅长应付的，便是这种热络得近乎自来熟的性子。她装作没看见，便侧身从人群旁绕了过去。
墨清寒回到槐树小院，第一件事便是仔细加固了小崇山迷阵。既然苏知许要动手，她自然要做好万全准备。她不打算将此事告知师尊——这是她与苏知许之间的私怨，没必要让师尊牵扯进来。
“可师尊若是知道了，会生气吗？”一个古怪的念头突然冒出来。她沉默片刻，脑海中闪过自己对苏知许的那些阴暗的心思，若是被师尊知晓，怕是会气疯吧。难道因此就收手吗？
她猛地蹙眉，自己何时开始这般在意旁人的眼光了？
“师尊不是旁人。”心底有个声音挣扎着反驳。
墨清寒摇了摇头，强迫自己静下心来，走到屋中蒲团上坐下，缓缓闭上眼运转灵力。她要争取在午夜前将状态调整到最佳——今晚，还要去赴那位神秘女子的约。
寒潭淬炼后的灵力在经脉中流转，带着冰碴般的凉意，却比往日更加迅疾沉稳。
她压下心头的纷乱思绪，指尖凝起一点冰晶，在昏暗中闪烁着幽光。
整个槐树小院里升腾起一阵冰雾，连窗外的兰草上都落了一层霜。只能听见如潮水般规律的呼吸声。
伏魔山脉腹地，莫愁湖畔的忘忧小筑内，林洛霜捧着酒杯连连饮下，漂亮的杏眼蒙上微醺的迷离，明艳的脸颊泛着酡红，带着哭腔向对面的女子道：“云儿，我好像……呜呜呜……你怎么不问我发生什么了，还当不当我是金兰(闺蜜)了？”
被唤作“云儿”的龙凝云没好气道：“到底怎么了？一句话说不清楚就只顾着喝酒，少喝点吧，我这三百年的瑶池酿都要被你糟蹋完了！”
林洛霜迷离的目光落在龙凝云身上，欲言又止：“我好像……有点奇怪，我昨晚睡觉……”
“你这境界的人还需要睡觉？”龙凝云插了句嘴。
“我就喜欢睡觉嘛……”林洛霜娇嗔道，“你还想不想听了？别打断我呀……”
龙凝云喝了口酒，翻了个白眼：“好好好，我不说话，听你说。人类真是麻烦……”她懒得和醉鬼计较，只静静等着下文。
林洛霜咬着嘴唇，手指难堪地绞在一起，低声道：“我昨晚梦见我徒弟了……”
龙凝云感慨着喝了口瑶池酿，心想人类果然情感丰富，毕竟他们妖兽之间基本没有师徒情谊，只有血脉和家族的传承。
自家这不着调的好友自从当了师傅，倒是长进了不少，便接话道：“哦，是你那个便宜徒弟啊。莫不是梦见她圆满出师，成了修真界一方大能？你这师傅当得也算有成效了……”
林洛霜双颊瞬间涨得通红，猛地捂住脸：“我梦见和她上床了……”
“噗！”龙凝云一口酒尽数喷出，惊得失声反问，“什么玩意！？”
林洛霜咬着唇，没接话，只是那双湿漉漉的眼睛里蒙着层水汽，恍惚间又落回昨夜的梦境——梦里，看上去已长成二十许模样的墨清寒将她按在软榻上，一红一蓝的瞳仁亮得像淬了火的兽瞳，指尖捏着她的下巴，声音低沉沙哑：“本座的好师尊……”
想到此处，她指尖微微发颤，身体竟不受控制地泛起一阵战栗，脸颊的酡红蔓延到耳根。
一旁的龙凝云已经快要抓狂了，猛地一拍桌子：“别装聋作哑！你先说清楚，那到底是普通的梦，还是你的‘预言’？！”
她太清楚林洛霜的底细——林家祖上有白泽血脉，传承的【神通】为【天道推演】能借梦境窥见未来，然后给出【预言】。
虽非全然精准，却总能与日后的某个节点隐隐相扣。
这若是梦还好，这若是预言……龙凝云只觉得头皮发麻，看向林洛霜的眼神都变了。
林洛霜被她吼得一哆嗦，终于回神，慌乱地别开眼：“我……我不知道……就是个梦而已……”可话音刚落，梦里那双侵略性十足的眼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让她心跳漏了半拍。
龙凝云与林洛霜相识百年之久，对她的脾性再了解不过。看她这副慌乱躲闪、言不由衷的模样，哪里还猜不出真相——那根本不是什么寻常梦境，分明是【天道推演】显现的【预言】。
一股怒火瞬间冲上头顶，龙凝云那张冷艳的脸庞彻底阴沉了下来，周身的灵力都因盛怒而微微震颤。平静的莫愁湖也刹那间风起云涌，隐隐有水龙卷的架势。
她攥紧拳头，指节泛白，咬牙道：“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竟存着这等悖逆心思，简直是欺师灭祖！”
她越想越气，若非碍于林洛霜的面子，此刻怕是已要冲去找那所谓的弟子将那无耻之徒的骨头一根一根抽出来了。
青云门后山，月牙和星星浅浅点缀在夜空中。
与墨清寒有约的神秘女子打着哈欠，身姿慵懒地倚在老树干上，一头青丝随微风轻晃。她美眸半睁，瞥向伏魔山脉深处，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又是哪个不长眼的惹那老妖怪动了气？这气息真是越来越吓人了~”
她伸了个舒展的懒腰，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随即看向身前那片密林，扬声道：“小可爱，既来了，何必藏着？”
林中传来枯叶被踩碎的“咔嚓”声，墨清寒缓步走出，一身素衣衬得她愈发清冽。她先是拱手行礼，才开口道：“晚辈见过前辈，今日特来赴约。”
“哟，说话怎么还带着这么酸唧唧的礼节？”女子笑得眼尾弯起，上下打量着她，“几日不见，你倒是变了些模样。”她指尖轻点下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是……伪单灵根？啧，这种犄角旮旯的小王朝里，竟有人能施展出这般秘术？倒真让我刮目相看了。”
墨清寒并未接话，只垂眸道：“请前辈指教。”
话音刚落，一股如怒潮般的威压骤然迎面压来！墨清寒只觉浑身骨头都在这股力量下发出“噼里啪啦”的轻响，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碾碎。
她咬着牙挺直脊背，冰蓝色的左瞳隐隐发亮，体内刚淬炼过的冰灵根灵力飞速运转，在体表凝成一层薄如蝉翼的冰晶，勉强抵挡着这股碾压性的力量。
“骨头倒是硬。”女子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威压丝毫不减，玉手轻弹，一炷香便稳稳钉在墨清寒身旁的树干上，“这香燃尽时你若还撑着，就算过关了哦~”
她目光在墨清寒身上流转，带着探究：“水灵根里掺着一丝本源冰意，这手段可不一般。真好奇，你的师父是谁？”
话音未落，墨清寒只觉身上的威压又重了几分，骨骼仿佛要被压得错位。她不再硬抗，迅速盘腿坐下，右手拔出灵剑，毫不犹豫地划破左手手掌。鲜血涌出的瞬间，她将血掌按向从乾坤袋取出的阵图——小金罡阵应声发动。
紧接着，她从道袍袖中一摸，十张符箓已握在手中。指尖灵力催动，符箓瞬间腾起金光，在她周身旋转飞舞，最终组成一个闪烁着金芒的护阵。
金光铠甲般的小金罡阵护住身体，身上的压力顿时减轻不少，但那股如山岳倾轧的威压仍在持续，护阵的金光被压得微微震颤，依旧岌岌可危。
“金罡阵?!相似但是又不太像，”女子挑着眉毛，“小可爱身上的秘密真是越来越多了呢~”
墨清寒紧抿着唇，左手伤口渗出的鲜血不断渗入阵图，指尖灵力丝丝缕缕注入，竭力维系着阵法运转。可身下的小金罡阵已开始剧烈摇晃，金光忽明忽暗——这毕竟是她凭记忆从师尊那本《阵法百解手札》里拓印后，又按自身灵力水准改写的阵法，威力自然远不及原版。
原版金罡阵对灵力的要求高得吓人，以她如今的修为根本无法催动，只能凭着自己对阵法的理解，一点点拆解、重组，硬生生改出一个能勉强施展的版本。
这事她从半年前就悄悄着手，因为师尊闭关，所以她从未对旁人提过。若是让林洛霜知道了，怕是要惊得说不出话来——阵法最讲究环环相扣，一步错便是步步错，稍有差池便可能反噬自身。而她竟能凭着自己的琢磨，将一个高深阵法改得可用，这等本事，简直闻所未闻。
林洛霜那本《阵法百解手札》当真是本奇书，宗门藏书阁里从未有过收录，瞧着更像是师尊多年来走遍天下，对各地阵法的收集与心得批注。
这般珍贵的私藏，却被师尊大大方方地交到自己手上。墨清寒垂眸看着掌心的阵图，心底涌上一阵暖意——说不感激是假的。她起初本一心想做剑修，正是这本手札里包罗万象的阵法玄机，让她动了心，渐渐改了主意。里面记载的许多阵法，连宗门里德高望重的长老都未必听说过。
阵外的威压仍在加剧，改写的阵法已到了极限，发出细碎的嗡鸣。墨清寒深吸一口气，指尖掐诀的速度更快了些——无论如何，总得多撑一会。
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小金罡阵的金光越来越黯淡，眼看就要支撑不住。墨清寒眼神一凛，双手迅速结印：“变阵，小阳护阵！”
她手在乾坤袋上一抹，一串铜钱应声而出，在空中化作三十六道金光，瞬间在身侧支起一张密不透风的金色大网。
“你竟会结子母阵？”女子眉头微蹙，随即低声自语，“这可是瑶池不外传的手段……”
所谓子母阵，绝非简单布下两个阵法那般浅显。
寻常双阵并存，即便其一未激活，也会相互干扰；而子母阵却能在首阵力竭的瞬间，无缝衔接开启次阵，环环相扣，浑然一体，据说最多阵法可变九次，是为九转仙诀——这可是瑶池仙宫压箱底的秘术，从未外传。
墨清寒并未分神，此刻小阳护阵刚起，她已开始凝神调息。方才变阵的瞬间，威压趁隙侵入体内，让她喉头泛起一丝腥甜，但她只是悄悄咽了下去，目光依旧紧盯着那炷香——香头已燃过近半，还能撑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