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新的异常强化黑怪报告，没有小恶的任何踪迹，甚至连平时零星的D级E级黑怪活动都减少了许多。

仿佛那场仓库里的遭遇只是一场集体幻觉。

但灵儿知道不是。

那股冰冷的、充满恶意的视线，始终若有若无地缠绕着她。

无论她是在分部训练，是在商业街排队买新出的甜品，还是夜晚躺在绯红身边入睡，她都能感觉到。

它在观察，在等待，像毒蛇盘踞在暗处，计算着出击的时机。

这种无时无刻的被窥视感，让灵儿那一周以来紧绷的神经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愈发焦躁。

她守护在绯红和海蓝她们身边，红色的瞳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她进入临战状态。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非常不喜欢。

这种被动等待威胁降临的感觉，让她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自己还不是那个S级恶灵的时候，那种弱小……时时刻刻需要警惕更强捕食者的日子。

烦躁感在她心底堆积，像不断上涨的潮水。

终于，在一个绯红因为连续值守而早早睡下的夜晚，灵儿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睛。

她轻轻挪开绯红搭在她身上的手臂，动作轻柔得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她看了绯红安静的睡颜一会儿，然后下定决心般悄无声息地滑下床，赤脚走出了公寓。

她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只是遵循着那股令人厌恶的窥视感最清晰的方向，漫无目的地走着。

夜晚的街道空旷而安静，只有路灯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没走出多远，在一个僻静的街心公园入口处，她停了下来。

公园深处的秋千上，一个身影正背对着她，慢悠悠地晃荡着。

及腰的青绿色长发，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丝绸般的光泽。

灵儿红色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找到了。

秋千吱呀作响，小恶没有回头，仿佛早就料到她会来，声音带着一贯的甜腻和戏谑。

“哟，终于舍得出来见我啦？我还以为你要永远缩在那个红发人类的怀里当乖宝宝呢~”

灵儿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那个背影，身体微微紧绷。

小恶似乎觉得无趣，停下了秋千，转过身来。

一模一样的脸，在月光下显得更加苍白，那双猩红的瞳孔里翻滚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有嘲讽，有好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怎么不说话？是害怕了，还是还在想着怎么保护你那些‘珍贵’的玩具？”

小恶跳下秋千，一步步向灵儿走来，鞋底敲击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不准碰她们。”

灵儿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沙哑的警告。

“又是这句，真没意思。”

小恶撇撇嘴，在离灵儿几步远的地方站定，歪着头打量她。

“张口闭口就是不准碰，她们就那么重要？比真正的‘自己’还重要？”

“你不是我。”

灵儿盯着她，语气肯定。

“哦？”

小恶挑眉，笑容越发妖异。

“那你说，我是什么？你又是什么？我们从哪里来？为什么拥有同样的脸，同样的力量？”

灵儿沉默了。

这些问题，她无法回答。

小恶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轻笑一声，绕着她慢慢踱步。

“你看，你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本能地守着那点可怜的温暖，像守着最后一根火柴的傻瓜。”

她突然凑近，声音压低，充满诱惑。

“跟我一起去找答案不好吗？我们可以撕碎一切挡路的家伙，直到找到我们的源头。那一定比你现在过的这种……家养宠物一样的生活有趣多了。”

灵儿猛地向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眼神冰冷。

“我，不喜欢你。”

“真伤人。”

小恶捂住心口，做出一个夸张的受伤表情，但眼神却冷了下来。

“我可是很喜欢你呢，我亲爱的另一半。毕竟我们是一体的。”

“你到底，想怎么样？”

灵儿不想再听这些绕来绕去的话，直接问道。

小恶停下脚步，脸上的玩世不恭渐渐收敛，露出一抹近乎认真的神色。

“我们来打个赌吧。”

“赌什么？”

“就赌……”

小恶的眼中闪过一抹奇异的光。

“赌你迟早会厌倦现在这种无聊的、压抑的生活。赌你身体里属于恶灵的本能，总有一天会吞噬掉你这点可笑的伪装。”

“赌你……最终会变得和我一样。”

灵儿立刻反驳。

“我不会。”

“别说得那么绝对嘛。”

小恶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

“时间站在我这边。几十年，几百年……对于曾经的我们来说，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你有的是时间慢慢体会这种凡人生活的乏味和脆弱。”

她看着灵儿丝毫不动摇的眼神，忽然又笑了起来，带着一种施舍般的语气。

“这样吧，为了让你输得心服口服，我可以再加点赌注。”

“我答应你，在赌约期间，我绝对不会主动对你那个红头发的人类，还有她身边那些弱小的虫子出手。怎么样？”

灵儿红色的瞳孔微微一动。这个条件，确实让她紧绷的心弦松动了一丝。

但她也立刻警惕起来。

“真的？”

“当然。”

小恶摊摊手。

“我虽然喜欢玩，但还是很讲规则的。我说了不会主动动她们，就一定不会。毕竟……”

她拖长了语调，眼神变得幽深。

“看着你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一点点崩溃、变质，最终主动走向我……这比直接毁掉她们，要有趣得多，也美味得多，不是吗？”

月光下，两个容貌别无二致的少女静静对峙着。

一个警惕而坚定，一个妖异而疯狂。

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较量。

许久，灵儿点了点头。

“好。”

她不知道这个赌约意味着什么，但她清楚，这是目前能获取到的、对绯红她们最直接的保护承诺。

至于自己会不会变……她从未怀疑过。

现在的生活，就是她想要的全部。

“好！”

小恶拍了下手，笑容灿烂。

“那就这么说定了！让我看看你能坚持多久吧，我亲爱的‘我’。”

目的达成，灵儿不再停留，转身就要离开。

“喂。”

小恶忽然又叫住了她。

灵儿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晚安，做个好梦。”

小恶的声音听起来居然有几分古怪的轻柔。

灵儿没有回应，加快了脚步，很快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直到灵儿的身影彻底不见，小恶脸上那灿烂的、充满恶意的笑容才如同退潮般缓缓消失。

她伸出手，两颗凝聚体出现在了她的掌中。

一份是地炎魔偶的凝聚体，自己找到濒死的它强行挖出来的。

另一份是夜魔的凝聚体，自己刚刚从这座城市的地下挖出来。

它竟然把自己分成了两份，还是和以前一样狡诈。

但小恶很快就收起了那两颗凝聚体，在那两团能量消失的同时，街心公园里也只剩下了她自己。

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显得格外孤寂。

她慢慢走回秋千边，却没有坐上去，只是伸出带着黑色手套的手，轻轻握住冰冷的铁链。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灵儿身上极淡的、属于那个公寓的温暖气息，以及……另一种更让她心烦意乱的味道。

那是属于绯红的、毫无保留的关切和守护的味道。

小恶猛地收紧了手指，金属链条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一种尖锐的、陌生的情绪像藤蔓般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带来一阵阵酸涩的刺痛。

那不是愤怒，不是毁灭欲。

是嫉妒。

赤裸裸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嫉妒。

为什么？

凭什么？

她们明明是一样的！从同一个绝望而强大的根源中诞生，拥有同样的面孔，同样的力量！

为什么灵儿就能被那样温柔地对待？

就能被那样紧张地保护着？

就能拥有一个可以回去的、充满食物和暖光的家？

为什么她醒来时，只有冰冷的废墟和无尽的荒芜？

只有脑海中不断叫嚣的、属于恶灵的破坏欲和空虚感？

她也想要……

她也想有人在她露出烦躁表情时，小心翼翼地询问。

她也想有人在她战斗后，递上一杯温热的牛奶。

她也想有人在她从噩梦中惊醒时，轻轻抱住她。

她也想……被那样注视着。不是恐惧，不是厌恶，而是带着担忧和温暖的注视。

这些念头如同毒虫，疯狂啃噬着她的内心。

她终于明白，自己答应那个赌约，并不仅仅是因为觉得有趣。

更因为……她在那份她渴望无比却得不到的关怀中，看到了灵儿的倒影。

因为她和灵儿一模一样。

所以，只要灵儿还被那样呵护着，她就可以在远处看着，就可以……假装那份呵护，也有她的一份。

她就可以想象，那个被绯红紧张地护在身后的人是自己，那个被允许紧紧抱着胳膊入睡的人是自己，那个被温柔承诺“绝不会不见”的人是自己。

这种想象如同饮鸩止渴，短暂地缓解了她灵魂深处的饥渴与冰冷，却也让那份嫉妒和渴望变得更加汹涌澎湃。

所以她不能现在毁掉绯红。

毁了绯红，就等于毁掉了这份她唯一能借由灵儿窥见的、虚假的温暖倒影。

她需要绯红活着，需要她继续呵护灵儿。

只有这样，她才能继续这可怜又可悲的想象游戏。

“呵……呵呵……”

小恶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发出一阵低哑的、意味不明的笑声。

笑声在空荡的公园里回荡，显得格外凄凉。

她松开被捏变形的铁链，缓缓抬起头，望向灵儿离开的方向，猩红的瞳孔里翻涌着无比复杂的情感。

嫉妒、羡慕、渴望、愤怒、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孤独。

“好好享受吧……我的另一半。”

她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如同叹息。

“好好替我……享受那份温暖。”

“毕竟……”

她的身影缓缓融入阴影之中，如同从未出现过。

只有一句充满苦涩与偏执的话语，残留在了冰冷的空气里。

“那本来，也应该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