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仪器单调的滴滴声，后勤人员程式化的询问，翠绿和透镜快速交换数据时的术语……这一切仿佛都发生在很远的地方。

灵儿的红色瞳孔没有焦点，她只是亦步亦趋地跟在绯红身后，前所未有的近，近到几乎要踩到绯红的脚后跟。

她的手指悄悄攥着绯红外套的一角，布料被捏得发皱，如同她此刻混乱的内里。

那个身影……那张脸……

不是镜子里的倒影，不是水中的幻象。是真实的，带着冰冷的触感和恶意的温度，就站在她的面前。

“我们才是一样的。”

“跟我走吧。”

“毁掉……”

那些话语像冰冷的毒蛇，盘踞在脑海，嘶嘶地吐着信子，带来一种陌生的、令人手脚冰凉的恐慌。

她是什么？

那个东西又是什么？

如果真的一样，为什么光是想到那个东西靠近绯红，胃里就像塞满了冰冷的石头……

交接程序终于结束。

绯红转过身，脸上带着疲惫，但更多的是对灵儿的担忧。

她轻轻拍了拍灵儿紧紧攥着自己衣角的手。

“结束了，灵儿，我们回……”

话未说完，绯红的手被灵儿反手握住。

不是平时那种茫然的、依赖式的牵引，而是带着一种惊人的力道，仿佛落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指尖甚至微微颤抖。

绯红怔住了。

灵儿的掌心很凉，甚至有些潮湿。

“灵儿？”

绯红低头，对上那双抬起的红色眼眸。那里面不再是平日的空洞或对食物的专注，而是……一种绯红从未见过的、几乎称得上是害怕的情绪。

虽然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又被更深的茫然覆盖，但绯红确信自己看到了。

“……回家。”

灵儿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嗯，回家。”

绯红用力回握住她冰凉的手，试图将自己的温度传递过去。

回公寓的路，变得格外漫长而沉默。

海蓝和橙黄似乎想说什么，但看着灵儿异常沉默紧绷的侧脸和几乎贴在绯红身上的姿态，又都把话咽了回去，只是交换着担忧的眼神。

翠绿推了推眼镜，目光在灵儿紧握绯红的手上停留片刻，终端屏幕上是灵儿在仓库爆发时那骇人的能量读数曲线，以及之后迅速跌落、甚至低于平常水平的诡异数据。

数据矛盾，行为异常。威胁等级……需要重新评估。但她最终什么也没说。

一进公寓门，灵儿就像是回到了领地的、受惊的小兽，先是飞快地扫视了整个客厅，然后径直走向厨房，打开冰箱门。

她拿出一个布丁，撕开盖子，机械地往嘴里塞了两口，却又停了下来，只是拿着勺子，呆呆地站着，红色的瞳孔望着冰箱里凝结的霜气，仿佛在确认什么。

仿佛在确认这个家是否还在，这些食物是否还在。

“灵儿？”

绯红走近，担忧地唤她。

灵儿猛地回过神，转头看向绯红，像是确认她还在，然后三下两下把布丁吃完，声音含糊。

“……饿了。”

但她的行为却和饿毫无关系。

她亦步亦趋地跟着绯红，绯红去沙发上坐下，她就挨着她坐下，身体紧紧贴着，手臂挨着手臂。

绯红起身去倒水，她也立刻站起来跟着。

甚至绯红只是想去一趟卫生间，刚站起身，衣角就又一次被拽住。

绯红停下脚步，看着灵儿。

灵儿也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种固执的、不容拒绝的慌乱，虽然她本人可能并未完全意识到这种情绪。

“……马上回来。”

绯红柔声说。

灵儿的手指顿了顿，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松开，目光却一直追随着绯红的背影，直到卫生间门关上。

那短短的几十秒，灵儿就站在客厅中央，身体微微朝向卫生间的方向，像一尊紧绷的雕像，连呼吸都放轻了，仿佛在捕捉门后的每一丝细微声响。

直到绯红出来，看到她这副样子，心里一酸，快步走过去。

“看，我回来了。”

灵儿没说话，只是再次伸出手，攥住了她的衣角，力道比之前更紧了些。

这种无声的恐慌，比任何哭闹都更让绯红心疼。

她不知道灵儿被击飞后发生了什么，但显然给灵儿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晚上，这种不安达到了顶峰。

灵儿拒绝了绯红先让自己去洗澡的提议，固执地坐在浴室门口的小凳子上，等着绯红先洗。

水流声哗哗作响，磨砂玻璃门后是模糊的身影。

灵儿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目光锁定在门上，仿佛生怕一错眼，里面的身影就会消失。

轮到灵儿洗澡时，她洗得前所未有的快，快得甚至有些仓促，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就跑了出来，看到绯红好端端地坐在床边看书，才似乎悄悄松了口气。

躺在床上，灵儿不再是乖乖睡在自己那边。

她几乎是立刻翻过身，面对着绯红，然后伸出手，不是像以前那样只是捏着衣角，而是直接抱住了绯红的一只胳膊，紧紧搂在怀里，仿佛怕她跑掉。

绯红能感觉到她身体的微颤和略高于平时的体温。

“灵儿？”

绯红轻声问。

“今天……是不是吓到了？”

灵儿把脸埋在她的肩窝，呼吸温热地拂过绯红的皮肤，闷闷的声音传来。

“……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她……和我……不一样。”

灵儿的声音带着困惑和挣扎。

“她说……一样。但是……不一样。”

她无法准确描述那种感觉，那种源自本能、源于灵魂深处的排斥与警报。

那个存在，那个笑容，那个声音……一切都在尖叫着危险。

不是来自外部，而是来自内部，来自那个仿佛是她倒影的存在……

这比任何强大的黑怪都让她恐慌。

绯红虽然不知道灵儿在说什么，但能知道灵儿现在很害怕。

她放下书，转过身，轻轻回抱住灵儿，一下下拍着她的背。

“嗯，灵儿不用害怕。”

“我们都在你身边，不用害怕。”

重复而肯定的话语，像是安抚受惊的孩子。

灵儿在她怀里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了一点，但抱着她的手臂依旧没有松开。

“睡吧，我就在这儿。”

绯红低声说。

灵儿没有再说话，只是更紧地依偎着她，呼吸逐渐变得绵长，但即使在睡梦中，她的眉头也微微蹙着，手指依然紧紧抓着绯红的睡衣。

这一夜，绯红几乎没有合眼。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灵儿任何细微的动静，感受到那份深植于不安的依赖。

第二天，这种紧绷的非但没有缓解，反而蔓延开来。

灵儿的守护范围扩大了。

早餐时，海蓝和橙黄按惯例来公寓汇合。

门铃响起的瞬间，灵儿几乎是弹射而起，瞬间出现在门后，透过猫眼警惕地向外看，直到确认是熟悉的面孔，才慢慢打开门。

吃早餐时，她不再只盯着自己的食物，目光会时不时扫过海蓝和橙黄，确认她们好好地坐在那里。

去分部的路上，她不再只是跟在绯红身边，而是下意识地走在靠外侧的位置，将绯红、海蓝和橙黄都护在内侧，红色的瞳孔不断扫视着周围过往的行人和车辆，任何一点突兀的声响都会让她瞬间警惕。

训练场上，更是变本加厉。

无论是谁进行对战练习，灵儿的目光都牢牢锁定着场上的队友。

一次海蓝进行高速移动射击训练时，脚下一滑，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

就在海蓝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道绿色的身影已经如同瞬移般出现在她身边，稳稳地扶住了她。

动作快得让所有人都没看清。

海蓝吓了一跳，看着近在咫尺的、灵儿那张没什么表情却眼神专注的脸，结结巴巴地道谢。

“谢、谢谢灵儿妹妹……”

灵儿只是点了点头，松开手，但依旧站在离她极近的位置，直到海蓝确认无事，才慢慢退回场边。

整个过程，沉默而迅捷，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保护欲。

橙黄和绯红对练时，灵儿的目光更是如同实质，紧紧跟着橙黄，仿佛随时准备冲上去挡下任何可能飞向她的攻击。

即使那只是训练用的低能量模拟攻击。

这一切绯红都看在眼里，心越发沉重。

她走到灵儿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

“灵儿，大家都没事。”

灵儿看向绯红，眼中的冰冷瞬间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依赖和……求助？

她反手握住绯红的手，低声说。

“……不能有事。”

“不会有事。”

绯红坚定地回答，尽管她自己也心乱如麻。

这种令人窒息的气氛持续了一整天。

傍晚回到公寓，灵儿似乎稍微放松了一点，但依旧不允许绯红离开她的视线范围。

她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一个靠垫，目光却跟着在厨房忙碌的绯红移动。

电视里播放着搞笑节目，但她一眼都没看。

当绯红端着晚餐走过来时，灵儿突然抬起头，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找不到。”

绯红放下盘子。

“什么找不到？”

灵儿看着她，眼神茫然又认真。

“如果……绯红不见了……我找不到……怎么办？”

那个东西说过，会毁掉她珍视的一切。

如果绯红不见了，被那个东西藏起来了，她该怎么办？

如果绯红不在了，那些好吃的甜点，温暖的洗澡水，柔软的沙发……还有什么意义？

这种假设性的问题，对于思考方式直接简单的灵儿来说，本不该存在。

但现在，它出现了，带着冰冷的寒意，盘桓不去。

绯红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

她蹲下身，平视着灵儿的眼睛，一字一句，无比郑重。

“我不会不见。”

“我保证，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让你找到我。”

“所以，不要怕。”

灵儿看着她，像是在分辨这句话的可信度。

许久，她缓缓地点了点头，伸出手，再次抱住了绯红的胳膊，将脸颊贴在上面。

“嗯。”

声音依旧很轻，但那份紧绷的恐慌，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丝可以暂时依靠的锚点。

夜色渐深，公寓里再次安静下来。

灵儿依旧紧紧抱着绯红的胳膊，仿佛这是她在汹涌暗流中唯一的救生索。

窗外，E市的霓虹依旧闪烁，却无法照亮每个人心底悄然蔓延的角落。

遥远的某处，小恶把玩着手中黯淡了些许的地炎魔偶核心，仿佛透过无尽的距离，看到了那间公寓里紧紧相偎的两人。

她嘴角弯起一个恶劣的弧度。

“抱得真紧啊……真好……”

“不过很快，你就会知道，无论是你还是她们……”

“都会彻底变成我的东西哦。”

“我亲爱的……另一半。”

低语消散在风中，带着无尽的恶意和期待。

而灵儿在睡梦中，下意识地往绯红怀里缩了缩，寻求着那一点微薄的、却至关重要的温暖与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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