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发展比我预想得还要迅速。

有关我的视频在各大媒体上流传的同时,群众们被亚当这位曾经被称为基因之父的企业家涌起了滔天的愤怒。

他们纷纷涌入亚当的公司搞起了破坏。有人以原始的方法将油漆泼在了大门口的玻璃门上,然后就快速跑掉了。但每一个路过这边的人们都能看到那一抹刺眼的红色,好像在预示了一个旧时代的结束。

终于,在半个月后,联邦法院以一个前所未有的速度宣布以基因罪的名义,宣判了亚当死刑。

据说当时判决通知出来时,亚当对结果毫无异议,只是在最后平静地要求法院以古老的枪决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死期定在12月24号,古老的圣诞节前夜,雪花纷纷飘落在刑场的各个角落。

到了规定的时间,亚当顺从地将头埋在洁白柔软的枕头上,露出最脆弱的脖颈。

身后的仿生人举起枪,对准着那处一枪致命。全程亚当一声不吭。

而公司也随着他的死去陷入了破产危机,终于在1月份的时候宣布了破产,所有的股东都承受了极大的损失,为此绝大部分都不得不变卖自己的娱乐权利,用于制作角色模拟机。。

其中亚当和亚当儿子里奇的角色大火,被评为年度最火的机器之二。

就使用过的95%的用户表示,只要在上班的路途上投入100元左右,便可以听到曾经的亿万富翁喊一声爸爸,感觉接下来的一天都充满了干劲。

但,这些都是后话了。

此时的我正在期待满满地迎接故人归来。

“爱丽丝,欢迎回家。”

一个阳光明媚的星期日,家门口,我对着面前的少女张开了怀抱,将她搂进了自己的怀里。

“马修……”少女有些艰难地回应道。

“嗯,是我。”

花费了那笔无名巨款的90%,我终于买下了爱丽丝的私人权限。

也就是说,她以后可以自由的和我们生活在一起,没有人再可以把她从我身边带走。

不过在好处之间,也夹杂着一丝丝的坏处。

由于系统的重启,我不得不将我和她陪伴的记忆重新输入到她的脑海里。爱丽丝将在接受过海量信息后,慢慢理解到自己的身份,对此我接受良好。

我善解人意地拉起了少女的手,要给她重新介绍一下我们的新家。

“这是厨房,餐厅,这是我们的卧室,”走到这里时我有些莫名的解释:“当然只有一张床,我们平时也睡不到一起。你不需要以睡觉的方式补充能量,只需要一个充电桩。”

“嗯嗯。”爱丽丝不时点头。

正想介绍下去,却被一道声音打断了。

“咳咳,”母亲站在餐桌面前,看着在房间里窜来窜去的我们,脸上出现了欲言又止的表情。

我故意假装没听见,继续拉着少女进进出出。

果然,母亲也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叹了口气,重新把自己的房门关上了。

自从我那次自杀式的演出后,父母第一时间比起关心,他们更在乎的是我究竟为什么会这样。

他们至今阴谋论认为我之所以会有那场表演,完全是被操纵了的结果。是家里隐藏的监控和录音设备记录下了我平时的叛逆行为,被不怀好意的政府盯上了的缘故。

在他们的眼里,我已经早就不是他们儿子了,而是一颗定时炸弹,任何一个微小的动作都可能让我们家大祸临头。

为此他们不止一次想叫我谨言慎行,表情欲言又止,但我一向视若无睹,他们干脆闭嘴了。

在保全自己这方面,他们一向是杰出的专家。

但这非常好的让我清静了下来,我和爱丽丝无忧无虑地度过了一天。

没有任何人的打扰,我跟她事无巨细的说起了我们从小到大相处的经历,以此让她对这个家产生熟悉感。

中途,看着少女的眼睛里逐渐闪烁出的光芒,我感到由衷的高兴。

一切都在向着好的地方发展,我想,这就够了。

晚上,我在浴室里洗澡,刚穿上衣服还没来得及擦头发就赶忙往外面跑,生怕一时没看住爱丽丝就会消失。

但我出来时只看到了爱丽丝拘谨地站在床沿,不敢坐下的样子,不可避免产生了怜惜之情。

“站着干嘛?坐下呗。”我拉着她的手一起坐到了床上。

“抱、抱歉,主人,根据指导手册第11条,尊重人类社会的习俗是我们必须要做的事,我不能不经过主人的同意就上床,因此一时遗忘了你对我的教肓……”

爱丽丝仍是一脸惧怕在说着什么。

“好了好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罚你的,在我面前你永远都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对于她源源不断的歉意显得有些厌烦,连忙阻止了她继续说下去,同时感到自己说话的时候,头发丝正在滴着水。

我后知后觉想要去拿毛巾擦头发,爱丽丝却先我一步站了起来。

“请让我来吧,主人。”

她从浴室里取了毛巾出来,赤脚站上了床,站在我身后,动作轻柔地摩擦起我的头皮。

爱丽丝按摩的手法十分之高,我感到自己的脑袋像是被一双十分柔软灵巧的手指进入了深度的清洗,平日里杂乱的念头被通通摘除了。这段时间紧绷的神经得到了充足的放松,我感到有些昏昏欲睡。

这时,位于我身后的爱丽丝以一个温柔的嗓音问了我一个问题:“主人,我不在的这段日子里一定发生了很多事情吧?”

“是的,是有些艰难,不过最后还是完美的解决了。”我沉浸在舒适的氛围中随口说道。

“这样吗……可是,在这段时间里,爱丽丝却始终没能陪伴过您,您不会觉得有些生气吗?”

我理所应当地回答到:“完全不会啊,你是因为一些不可抗力而不得不离开的啊。”

“可是啊,主人。”不知为何,我竟从爱丽丝平淡无波的嗓音中听出了一些悲伤的感觉。

她说:“作为陪伴型仿生人,却在主人最艰难的时候没有办法做到陪伴的义务,不会是十分的荒谬吗?我没有情感,只能从海量的情绪库里了解人的心理与需求。”

“可就算这样,我也无法分清究竟是代码的缘故,还是我本身自愿。”

“我很高兴可以与主人你幸福生活在一起,可是,我的眼睛是公有的。哪怕已经脱离了原本的生产地,每个夜晚我还是会梦见有无数个自己正待在黑暗的工厂里,静静等待着被销毁的命运,就觉得……无法忍受。”

“我想知道,这种情感与人类情感的区别。以及我,究竟是谁?”

少女的嗓音中出现了几分颤抖,我以为她在恐惧。

“没有区别,你是爱丽丝,是我的家人,不是其他任何东西。”我伸手抓住了少女纤细的手腕,斩钉截铁地说道:“不要害怕,我会保护你的。以后无论出现什么情况,我都会保护你的。”

可就算我这样说了,少女的颤抖仍旧没有停止。

为了安抚他,我不得不绞尽脑汁的在脑海里回想起了一个故事,讲给她听:

“曾经,我听过一个古老年代有关于上帝的故事。一个信仰上帝却久久得不到回应的信徒在有一天晚上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在沙滩上与主一起漫步,天空中开始闪现他生活的一幕幕情景,他注意到在每一幕的情景里,沙滩上都会留下脚印,有时是两行,有时是一行。又很快留意到,每当生命陷入低潮时,沙滩上的脚印都只有一行。”

“为此他痛苦质问上帝——当初应许只要自己跟随主,主就会永远跟自己同行,可为什么?在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刻,沙滩上却永远只有一行脚印。为什么在自己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刻,主却抛弃了自己?”

“当他质疑的时候,内心的黑暗可以想象有多么深重。”

“可主回答道:‘当地上只有一行脚印,是我正在背着你。’”

“爱丽丝,没必要在乎那么多。有些人只要存在,就胜过了所有的其他。”

我问她:“还记得那个有关犹大的故事吗?”

背后的爱丽丝顿了一下,才踌躇回答道:“当然记得,那幅最后的画作中上帝对12门徒说道,你们当初有人背叛了我。他明明白白的知道,却到最后都没有说出来。”

“这是一种救人的情怀,毋庸置疑。但我当时问你的问题是——犹大当时的心情该是怎样的?”

“也就是说,一个叛徒的内心在被戳穿的那一刻是怎么想的。”

“是啊,”我淡淡的说道,内心却忽然有些释怀了:“我当时回答得太草率了,以致后来一直都很后悔。其实我后来一直都在想,也一直很想告诉你,也许,犹大在谋害基督的时候,内心想的并不是背叛,而是一种救赎。”

“耶稣当时虽以善的名义教授世人,却始终不是真正的救世主,其核心原因正是在于他缺乏一个足够令人动容的机会。”

“他能为善和美而死,可见是一个善良的人,但还不够被称为圣人。但,若是能为丑与恶而死,这便是一个加冕的机会。”

“于是,他要求有一个足够虔诚而决绝的人背负这种背叛的罪责。那个人就是犹大。”

“犹大情愿为基督而死,他情愿让耶稣受难向世人展现神德而背负千古骂名,他情愿用自己的往后余生,甚至死后的千万年都接受着世人的审判,却一言不发。没有人知道他的功绩,所有自诩善良的人们不约而同地记恨着他。”

“于是我就在想,价值究竟被谁定义?”

“反正,一定不是存活至今的我们。同样的,我们的价值定义也一定不是现在人们所说的那样。”

霎时间,爱丽丝按摩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沉默不语。

我有些不安地想要转过头去看爱丽丝,看看她此时的神情,却被捂住了眼睛。

我能感到,少女将她秀气的下巴搁在了我的肩上,然后将头侧过来依偎在我的颈窝里,像一只垂头丧气的小猫一样。

她一定是哭了,我想。

但仿生人没有眼泪。

像是沉默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爱丽丝率先开口。

她依偎在我身边,声音闷闷的:“马修,我很喜欢这个故事,真的非常非常喜欢。”

我的内心瞬间变得毛茸茸的。

我轻轻地微笑了起来,郑重对爱丽丝说道:“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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