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那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声音里充满了戒备与否认，“我们那个时候，根本就不认识。”
“是吗？”朝比奈栞没有反驳，也没有试图说服他。她只是转过身，像一只熟悉自己巢穴的猫，熟练地穿过一排排高大的书架，最终，在一个最偏僻、最无人问津的角落里停了下来。
这里是儿童幻想文学区，书架上，都是一些封面已经褪色、书页泛黄的旧书。
栞从书架的最底层，抽出了一本看起来最破旧的、书脊已经用胶带粘了好几层的硬壳书。书的封面，画着一座漂浮在云端的、奇异的城市。
《不存在的城市诺恩》。
夏川悠的瞳孔，骤然收缩。他记得这本书。这是他童年时，躲在现实的角落里，唯一的避难所。
栞没有说话，只是将书翻到了最后一页，打开了那个小小的、用来夹放借阅卡的纸袋。她从中，捻出了一张早已发黄变脆的、手写时代的旧式借阅卡。
她将卡片递到悠的面前。
借阅记录的第一行，用着稚嫩而歪歪扭扭的笔迹，写着一个名字：夏川悠。
而在他的名字正下方，第二行，用着一种截然不同、却同样属于孩童的、秀气而工整的字迹，写着另一个名字：朝比奈栞。
日期，是十一年前的秋天。
“那天下午，”栞的声音，像是来自遥远过去的旁白，“我看见了你。一个很安静、总是一个人的小男孩，像一只怕生的小动物，躲在这个谁也不会来的角落里，用一整个下午的时间，读完了这本书。”
“你走之后，我立刻，就从书架上，把它借走了。”她看着悠，眼神里带着一丝奇异的、仿佛在看一件珍贵艺术品的光芒，“我只是……想看看，你所看到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
悠的大脑一片空白。那段早已模糊的、属于童年的孤独记忆，此刻，却被另一个人的视角，如此清晰地、重新“叙述”了出来。
“为什么……”他只能发出这样无力的疑问。
“因为，我很羡慕你。”栞轻声说，那双清澈的眼眸里，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不属于“叙述者”的、真实的寂寞。“对我来说，现实世界，是一个很无聊、很吵闹、也很令人失望的地方。我更喜欢书里的世界，那里的一切，都有着清晰的逻辑和精彩的剧情。”
“那天，当我看到你的时候，我突然觉得……你不是一个‘现实’里的人。你很安静，总是自己一个人，眼神里，带着一种不属于你那个年纪的、淡淡的忧郁。你就像是……一个从我最喜欢的故事里，不小心走出来的、活生生的‘主人公’。”
她的话，让夏川悠不寒而栗。
“所以，从那天起，我就开始‘阅读’你了。”栞的语气，是那么的理所当然，“我观察你，记录你。我知道你在小学三年级那次远足时受了伤，也知道樱井同学是如何在你身边许下‘守护’的誓言。我知道你上初中时，曾经偷偷把笔记借给那个被全班孤立的小鳥遊同学。我知道你的一切。”
“千雪想要把你关在她完美的‘现在’。玲香想要把你修正成她理想的‘未来’。唯想要把你拖进她刺激的‘瞬间’。她们都是很糟糕的‘作者’，总想把拙劣的剧情，强加在一个有趣的角色身上。”
“而我，”她看着悠，说出了自己那份最恐怖、也最纯粹的执念，“我不想改变你。我只想，成为那个从头到尾、唯一能完整地读完你这个故事的人。”
“我只想确保，你这个故事，能有一个配得上你的、最完美的、或许……也最悲剧的结局。”
“我不是你的恋人，也不是你的守护者，悠。”
“我是你的‘叙述者’。而一个故事，如果没有了叙述者，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夏川悠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这个名叫朝比奈栞的少女，她所带来的绝望，与千雪、玲香、唯都截然不同。那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将他整个人、乃至他全部的人生，都彻底“客体化”、“故事化”的、非人的凝视。
就在他被这巨大的信息量冲击得几乎要精神崩溃时，口袋里那台属于他的、冰冷的“替身”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
他手忙脚乱地拿出来。
是唯发来的消息，上面，还附带了一张她转发过来的、来自千雪的短信截图。
千雪的短信内容是：
【悠，半个小时到了哦。‘头晕’好点了吗？我刚刚为你泡好了新的复习茶，现在来我的房间吧，我们该开始下午的学习了。】
而唯自己的消息，则充满了幸灾乐祸的惊叹号：
【公主殿下！！最终BOSS召唤你回城堡觐见啦！！我的代练时间结束，身份伪装即将暴露！任务失败！快跑！快跑啊啊啊！！！😱😱😱】
夏川悠的自由时间，结束了。
他那场偷天换日的豪赌，终究，还是要迎来清算的时刻。
他猛地抬起头，仓皇地看向栞，想说自己必须走了。
但朝比奈栞，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她那双清澈的眼眸，仿佛早已读到了这一页的剧情。
她的眼神，像是在询问，又像是在催稿：
“好了，我的主人公。”
“故事的下一章，已经开始了。这一次，你要怎么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