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纯粹的、混杂着罪恶感的自由。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每一次踏在地面上的脚步，都像是在对那份无形的束缚进行一次小小的、却又畅快淋漓的践踏。

他知道，此刻，在世界的另一端，小鳥遊唯正扮演着“他”，行走在樱井千雪的视野之内。而他，夏川悠本人，则成了一个不存在于数据地图上的、真正的“幽灵”。

这份自由是偷来的，是借来的，是饮鸩止渴。

但他不在乎。

他现在只想尽快抵达那个地方，去见那个或许能给他“答案”的、谜一般的少女。

与此同时，夏川悠家公寓楼下的街道拐角。

小鳥遊唯正坐在一张长椅上，百无聊赖地晃着腿，饶有兴味地操控着手中的“夏川悠”。

她先是操控着GPS光点，精准地移动回了公寓楼的范围内。她能想象出，在某个房间里，樱井千雪正看着手机地图，看到那个蓝色光点从便利店安全返回，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第一阶段，潜入成功。”唯像是在玩游戏一样，给自己配着音。

接着，她开始了第二阶段——“试探性攻击”。

她打开Line，点开那个置顶的、备注为“千雪”的对话框，然后模仿着夏川悠那种略带一丝软弱和温柔的语气，输入了一行文字。

【千雪，我回来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觉有点头晕。今天的学习计划，可以稍微休息一下吗？】

发送。

几乎是瞬间，回复就来了。

【悠？怎么了？是不是中暑了？要不要我过去看看你？我给你准备了温水和退烧药。】

字里行间，充满了不容分说的、令人窒息的“关怀”。唯仿佛能看到千雪打出这段话时，已经一只手拿起了医药箱，准备随时破门而入的模样。

“果然上钩了。”唯嘴角的笑容扩大了。她立刻输入了早已想好的、反制的话语。

【不用不用！我真的没事，可能只是有点累了。我只想在自己房间里安静地躺一会儿。你千万别过来，不然我会觉得很过意不去，反而休息不好的。就半个小时，好吗？我保证，半个小时后，我就开始做你布置的试卷。】

这一招，堪称绝杀。

她利用了夏川悠本人那“总是为他人着想”的性格，来反制千雪那“以照顾为名的入侵”。这是一个千雪无法拒绝的请求，因为一旦她坚持要过去，就等于是在说“我不相信你” “我不在乎你的感受”，这会彻底破坏她“完美守护者”的人设。

果然，几秒种后，千雪的回复来了。

【……好吧。那你一定要好好休息。如果感到任何不舒服，要立刻告诉我。】

“将军（Checkmate）。”

唯愉快地轻声说道，然后将手机调成静音，扔在一旁。她已经为夏川悠，争取到了至少三十分钟的、绝对不会被物理打扰的黄金时间。

夏川悠气喘吁吁地推开了图书馆三楼别馆那扇沉重的木门。

与外界明媚的阳光不同，这里，依旧是那个被时间遗忘的、宁静而昏暗的世界。

朝比奈栞已经在了。

她还是坐在那个靠窗的单人阅览席，姿态和昨天一模一样，仿佛她从未离开过。

她看到悠，并没有惊讶，只是缓缓地将手中的书合上，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你来了。”

那神情，仿佛不是在迎接一个访客，而是在确认自己笔下的某个角色，准时出现在了应该出现的场景里。

“比我预想的，要早了三分钟。”栞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轻声说，“看来，你比故事里描写的，要更果断一些。”

“故事……故事……”夏川悠喘着气，他已经不在乎对方这种诡异的说话方式了，他只想知道答案，“你昨天发消息给我，说要告诉我，我这个故事的‘序章’……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朝比奈栞没有直接回答。她从座位上站起身，姿态轻盈地走到别馆那面巨大的、正对着校园的半圆形拱窗前。

她向窗外示意了一下，让悠也过去。

“你看。”

夏川悠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从这个绝佳的高度和角度，刚好可以将对面那栋行政楼的学生会室，看得一清二楚。

而此刻，学生会室的窗边，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九条玲香。

她的手中，正举着一副小巧的、高性能的望远镜，镜头对准的方向，是校门口的街道。她在监视着什么。

“你看，”栞的声音，如同最冷静的旁白，在悠的耳边响起，“每一位‘作者’，都以为自己，在书写着别人的故事。那位‘骑士’，正站在她的塔楼上，监视着整个棋盘，以为一切尽在掌握。”

她又将视线，转向了通往悠家公寓楼的方向。

“而那位‘魔女’，正凝视着她水晶球（手机）里的幻象，满足于她那座刚刚建成、就出现了裂缝的完美囚笼。”

悠的心，被她的话语狠狠地刺痛了。

“但她们都不知道。”栞缓缓地转过头，清澈的眼眸，第一次，也是前所未有地，认真地凝视着夏川悠。

“这个故事的序章，既不是从魔女那沾满泪水的誓言开始的，也不是从骑士那悲痛欲绝的过往开始的。”

她顿了顿，说出了一个让夏川悠彻底无法理解，却又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真相。

“这个故事的序章……是在你七岁那年，第一次，独自一人，走进这座图书馆，从最角落的书架上，借走了那本封面已经破损的、关于‘不存在的城市’的幻想小说时……”

她看着他，嘴角勾起了一抹无比怀念的、谜一般的微笑。

“……就已经，由我，为你写下了第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