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当唐柔推开那扇沉重的、雕刻着繁复花纹的家门时,迎接她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反常的静谧。

她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做好了迎接新一轮冷嘲热讽的准备。

然而,预想中的讥讽并未到来。

客厅里,二哥唐扈正翘着腿,漫不经心地刷着手机,三姐唐昭雪则戴着耳机,专注地看着平板上的时尚秀。

听到玄关的动静,两人几乎是同时抬起头,朝唐柔的方向看了一眼。

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戏谑,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漠然。两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轻微的冷哼,随即又将视线转回自己的屏幕上,仿佛唐柔只是一团无足轻重的空气。

这罕见的沉默,比任何恶毒的言语都更让唐柔感到心悸。

暴风雨前的宁静,往往预示着更加猛烈的风暴。

她知道,大哥唐骏捷的鸿门宴,恐怕已经在暗中紧锣密鼓地筹备着。

这两人此刻的安分,不过是暴风中心的诡异平静罢了。

她没有说话,换好鞋,径直朝着楼上自己的房间走去,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稳,后背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两道如芒在背的视线。

……

……

这一夜,无话,安然度过。

清晨的阳光刚刚洒满庭院,林业的母亲李婉便已准备妥当,准备出门上班。

她来到林业的房门口,本想顺便载儿子一起去学校,却听见里面传来回应。

“妈,您先去吧,我晚点会有人来接。”

李婉有些意外,但也没有多问,只是叮嘱他路上注意安全。

陆续地,父亲和姐姐也各自出门,家中很快只剩下林业一人。

约莫过了一个小时,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准时停在了家门口。

林业背着包,怀里抱着懒洋洋的黑猫,坐上了后座。

他将手肘搭在车窗上,对着驾驶座的方向,用一种豪迈的语气一挥手,“GOGOGO出发喽~”

唐柔坐在他身旁,看着他这副如同海盗船长般的搞怪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又不是小孩子了。”

林业闻言,哼了一声,煞有介事地压低声音,用一种充满哲理的口吻说道,“男人是不会长大的,只会变老、变大。”

话音刚落,正在开车的吴江,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肌肉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随即发出一声刻意的、掩饰性的轻咳。

唐柔起初还没反应过来,清澈的眼眸里带着一丝茫然。

但当她顺着这句话的歧义细细品味,再结合吴江那古怪的反应时,一股热气轰地一下从脖颈直冲天灵盖。

她的脸颊瞬间染上了动人的红晕,又羞又恼地啐了一口,“无耻!”

林业则是一脸无辜,将头转向窗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小声呢喃,“你自己想歪的,不能怪我。”

车辆平稳地行驶着,很快便抵达了目的地——国立第一大学。

与副本中肃杀或诡异的氛围截然不同,大学校园里的一切都充满了青春与活力。

穿着各式服装的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走在林荫道上,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空气中弥漫着阳光、青草和书卷混合的独特气息。

林业和唐柔的出现,立刻引起了周围学生们不小的骚动。

林业一身简约休闲的装扮,却掩盖不住那份独特的、仿佛与世界格格不入的沉稳气质。

唐柔更是天生的焦点,她那出众的容貌和与生俱来的高贵,让她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喂,你看那个女生,好漂亮啊,是哪个系的?”

“不知道,没见过啊。不过她旁边那个男的,感觉也挺不一般的。”

男男女女交头接耳,打量起他们,其中还有人推推桑桑的,像是起哄或揶揄。

林业没有理会周围的议论,他拿出手机,拨通了母亲的电话,“妈,到校门口了,该怎么走?”

“你们在那等一下,陈教授说他已经在路上了,马上就到。”

挂断电话,两人便在校门口那棵巨大的榕树下等待。看着来来往往的学生,唐柔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向往,“大学生活……好像很不错的样子。”

“是啊。”

林业也颇为感慨,“如果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安安静静地在这里读几年书,应该会很惬意。”

话音刚落,一辆看起来有些年头、但保养得极好的黑色轿车缓缓停在了他们面前。

车窗降下,露出了陈博文教授那张充满了激动与热切的脸。

“林小友!快,快上车!”

相互寒暄过后,陈教授亲自驾车,带着一行人穿过校园,朝着位于学校深处的一栋独立研究楼驶去。

“林小友,这次真是太感谢你愿意拨冗前来了!”陈教授的语气充满了感激。

“教授客气了。”

林业微笑道,“教授为阵法学界奉献一生,所做的贡献才是真正令人敬佩。”

“哎,惭愧,惭愧啊!”

陈教授却连连摆手,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自嘲,“我那点所谓的贡献,在林小友你开创的这条康庄大道面前,不过是些修修补补的匠人活计罢了。”

”是你,是你为我们这些迷途的羔羊,指明了真正的方向!哪怕……哪怕这项技术最终因为种种原因,无法在社会上实际应用,单凭这份理论,也足以在人类的知识历史上,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唐柔听着两位学者的商业互吹,心中愈发好奇,她忍不住插嘴问道,“陈教授,恕我冒昧,在林业……嗯,在这项新技术出现之前,难道就从来没有人质疑过传统阵法学的不便利性吗?”

“唉……”

陈教授长叹一口气,无奈道,“你问到点子上了。质疑的人,何止是多,简直是车载斗量!从阵法学诞生的那一天起,对其便利性的改良就从未停止过……”

“可问题是,所有人都被困在绘制这个行为的牢笼里,思路被彻底锁死了。大家想的都是如何改良纸张、简化笔画、缩短咒语……却从来没有人想过,或许,我们从一开始,就走错了路。”

说话间,车辆已经抵达了研究楼下。

陈教授的实验室位于顶层,占据了整整半个楼面。当那扇厚重的、需要权限才能打开的金属门滑开时,饶是见多识广的唐柔,也不禁挑了挑眉。

实验室内的景象,已经不能用简单的杂乱来形容,那是一种充满了学术狂热与无序美感的混沌。

及腰高的书堆和卷轴,如同山脉般在地面上连绵起伏,只留下一条仅供一人通过的狭窄山谷。

墙壁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黑板,上面用各种颜色的粉笔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如同天书般的公式和阵法草图,有些地方甚至因为反复擦写而留下了一层厚厚的粉笔灰。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味道,是古老羊皮纸的霉味、多种稀有矿石的金属味、以及不知名炼金药剂的刺鼻气味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却意外的不难闻。

房间的角落里,几个玻璃柜中,静静地陈列着许多闪烁着微光的物品。

唐柔一眼就认出了其中几样——那是能承载高阶魔法的星辰木刻板、封面由龙皮装订的古代法书、以及几瓶用不知名生物器官泡制的炼金药剂。

这些东西,任何一件放到外面的拍卖会上,都足以引起一番腥风血雨,而在这里,却像杂物一样被随意地摆放着。

“让二位见笑了。”

陈教授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搞研究的,不拘小节,不拘小节。”

他将林业引到一张巨大的实验台前,上面铺着一张半成品的卷轴,旁边散落着各种实验数据和笔记。

“林小友,请随便看看。”

林业大致翻了翻桌上的实验数据,标题是《论传送阵在一次性卷轴上的理论与应用》。

内容缜密清晰,逻辑严谨,在许多关键节点处,都有用红色笔迹标注出的、反复修改和验证的痕迹。

这是一份倾注了无数心血,却始终卡在最后一步的、待验证的珍贵资料。

“陈教授。”

林业的声音突然响起,他指着资料上的三处关键节点,“这份资料,三个无法绕开的死结。”

陈教授浑身一震,立刻凑了过来,神情专注。

林业伸出手指,一一点出。

“第一,传送阵对精神力的需求极高,绘制范围也极大,这导致它不适合被绘制在常规卷轴上,而能够承载它的高阶卷轴,其成本已经远远超出了一次性这个概念的范畴,不符合成本效益。”

“第二,传送阵需要锚点才能进行精确定位,没有锚点,就是一次随机传送的自杀式豪赌,危险性过大,没有实用价值。”

“第三,也是最致命的:传送阵对传送目标地点的样貌有极强的时效认定性,一旦目标地点的地形地貌发生较大变化,比如一栋建筑被摧毁,阵法就会判定坐标失效,轻则传送失败,重则使用者会被卷入空间乱流,尸骨无存。”

这三点,如同三柄重锤,狠狠地敲在了陈教授的心上。

因为这正是他和整个学术界,百年来一直苦恼,却始终无法解决的核心难题!

“那……那林小友,依你之见,该如何解决?”

陈教授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林业闭眼想了想,指头一弹,给出了颠覆性的答案。

“为什么要把它做成卷轴呢?”

他反问道,“传送阵这种东西,从一开始,它的定位就错了,它最适合的应用场景,是城市与城市之间的大规模、定点传送。”

“我们完全可以作为基建项目,在两座城市之间,各自建立一个巨大的、半永久性的传送法阵,只需要定期维护其能量活跃性,就能实现安全、高效、稳定的人员与物资流通。”

“至于个人应用……”

手指点了点桌面上的资料,宛如聊天一般的阐述,“可以把它做成一次性的、紧急回传的保命装置。”

“比如,先在家里或者某个绝对安全的据点,设置一个固定的接收锚点。”

“然后制作出小型的、一次性的传送符,使用者在外遇到危险时,无需注入精神力,只需要满足预设的条件,比如「持有者受到生命威胁时」,或者更简单的「撕开或捏碎即用」,就能瞬间返回安全点。”

轰——!

这番话,如同一道创世的惊雷,在陈博文教授的脑海中猛然炸响。

是啊,他们错了!

整个学术界,从一开始就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他们一直试图将一艘航空母舰的功能,硬塞进小小的救生筏里,怎么可能成功?!

城市间的战略级传送,与个人用的紧急逃生装置……这才是传送阵最完美的、两个截然不同的应用方向!

这一刻,困扰了他一生的学术瓶颈,被彻底击碎。

真理的大门,以一种他从未想象过的方式,轰然敞开!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啊……”

陈教授呆立在原地,浑浊的老眼中,两行清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他为自己和同僚们百年的固步自封而感到羞愧,更为窥见到真理的曙光而感到无与伦比的狂喜。

看着眼前这位因为自己的几句话,就激动到几乎要当场溃堤的老教授,林业不敢再继续说下去了。

他怕自己要是再说出什么「利用传送阵进行仿造技能短距离闪烁」或者「战争时期利用传送阵进行蛙跳式闪击战」之类不当人的战术构想,这位可敬的老教授,可能会过度兴奋,当场就原地飞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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