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年这个时候，绯真小姐你说不定可能就……”

可能就怎么样？

自然是离开了。

为期大半年的历练，看似漫长，但在血族的时间观念里，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这场意外闯入的人类生活，这段与一个拥有臻血的人类少女朝夕相处的时光，终究只是一段偏离正轨的插曲。

既然是插曲，总有结束的时候。

而她，血族王室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樱井绯真，终将回到属于她的位置上去。

不得不说，少女有时候的认知，还是很清晰的。

此刻，米彩那双难以掩饰失落情绪的眼睛，正清晰地映照出自己的样子。

就像是在提醒着她，自己一直都在亏欠着对方。

是的，亏欠。

救命之恩，容身之所，珍贵无比的臻血，以及这份看似毫无保留的信任。

自己又回报了什么？

最初的威胁，持续的警惕，以及现在……

其实，这段时间的相处，在血族漫长的生命面前，连一朵浪花都算不上。

或许，人类之所以执着于创造这些“回忆”，正是因为他们的生命短暂，才更需要用这些鲜活的瞬间来标记存在的意义。

而米彩想要的，似乎也仅仅是一个“一起”的回忆。

客厅里只剩下纪录片里深海鱼群游动的静谧声响。

米彩依旧用那种带着些许失落，又似乎努力掩饰着紧张的眼神望着她。

仿佛在等待最终的审判。

樱井绯真微微吸了一口气，那口冰凉的气息似乎暂时压下了胸腔里某种陌生的酸涩感。

她终于抬起眼，紫色的眼眸对上了米彩的视线。

“那种装扮，不适合我。”

“仆人的服饰，出现在血族王室身上，并不合适。”

她选择了最直接的理由。

这是事实。

在等级森严的血族社会，尤其是在高高在上的王庭，“仆人”意味着绝对的服从、卑微的地位和无法逾越的鸿沟。

让她，樱井绯真，未来的血族家主，穿上象征仆役的服装，去“侍奉”他人。

即便是形式上的，也不可能被允许。

屋里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彻底凝固了。

米彩的眼眸微微睁大，清晰地映照出樱井绯真假装平静的脸庞。

不久前教会成员袭击时，那个手持法典的女子早已当着两人的面，直接点破了“樱井绯真，血族王室第一顺位继承人”的身份。

米彩一直都在等着，等着这位别扭的公主殿下，亲口对她承认这一切。

樱井绯真紫色的眼眸看着米彩，她看见少女脸上更多的，是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

这让她心中那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感，悄然松弛了些。

樱井绯真继续说下去，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我的全名，是樱井绯真。‘樱井’，是血族王室的姓氏。”

“那天晚上，教会袭击者称呼我的全名时，你应该已经听到了。”

“但是这些天，你从未问起过。”

像是在简单的陈述，也像是在询问。

知道这个身份的时候，少女为什么没感到惊讶或者害怕？

或者至少，为什么不对她隐瞒了姓氏和身份，而表现出丝毫的不满？

米彩嘴角微微弯起了个带着暖意的弧度。

她轻轻点了点头，声音柔和了下来。

“嗯，那个时候我听到了。”

“‘樱井’这个姓氏，在人类世界其实也非常有名。”

“绯真小姐一开始只告诉我名字，没有告诉我姓氏，肯定是……”

米彩的语气变得十分肯定，甚至带着体贴感。

“是为了保护我，对吗？”

“知道得越多越危险，尤其是牵扯到王室这么重要的身份。如果一开始我就知道全部，可能会被卷入更麻烦的事情里，或者不小心说漏嘴带来危险。”

她看着樱井绯真，眼神里充满了信任。

“所以，绯真小姐才只告诉我名字‘绯真’的。”

“我一直是这么想的。”

樱井绯真彻底愣住了。

保护她？

自己当时是这么想的吗？

不。

最初在那片废墟里，她对米彩只有满满的警惕和怀疑。

隐瞒全名和身份，仅仅是因为不信任而已。

因为将她视为潜在的威胁，因为不愿向一个来历不明，甚至可能属于敌对势力的人类暴露太多信息。

与“保护”这个词，毫无关系。

甚至恰恰相反，如果当时确认米彩有任何威胁，会毫不犹豫地清除掉这个隐患。

然而，这个人类少女……

这个被她一度掐住喉咙、威胁，甚至动过杀念的人类少女。

却自发地，为自己当初那份隐瞒，披上了一层善意的外衣。

将她出于自保的行为，解读成了关照。

樱井绯真看着米彩那双写满了“我一直都很清楚”的眼睛，第一次发现，坦诚似乎比预想中更要艰难。

否认的话如何也说不出口。

最终，樱井绯真只是微微偏过头，避开了米彩那过于清澈的目光，声音比平时更低哑了几分，含糊地应了一声。

“……或许吧。”

这是樱井绯真能给出的最能让她接受的答复了。

既没有实际承认，也没有否认。

米彩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些。

自己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心满意足。

少女仿佛没有察觉到血族公主的挣扎，脸上的表情已经从“恍然大悟”无缝切换到了“深切理解”。

她非常认真地点着头，语气变得无比体谅。

“好吧，我明白了，原来绯真小姐是因为身份的原因啊……”

“确实呢，身为高贵的血族公主，怎么能随便扮演‘女仆’这种角色呢？是我想得太简单了，只顾着自己觉得好玩，没有考虑到绯真小姐的立场……”

“对不起哦，绯真小姐，让你为难了。”

米彩说着，甚至还露出了一个十分抱歉的笑容。

仿佛真的为自己提出的“过分”请求而感到不好意思。

随即，她非常自然地转开了话题，拿起遥控器，假装对电视上正在播放的广告产生了兴趣。

“啊，这个新出的饮料广告拍得还挺有趣的……”

语气刻意装作很轻松的样子，仿佛刚才那段对话从未发生过。

但她周身那似有若无的低落气息，以及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眼神，却比任何语言都更具杀伤力。

整个人都持续散发着，“我虽然懂事但我还是有点小失落”的信号。

这种“故作坚强”的姿态，比直接的哭闹或请求，更让樱井绯真感到无所适从。

如果米彩继续纠缠，她或许还能冷下心肠再次拒绝。

但对方却如此“善解人意”地退让了，还将一切原因归结于她的“苦衷”。

这反而让樱井绯真心里那点因为默认了“保护”误会而产生的愧疚感，开始迅速发酵、膨胀。

客厅里再次陷入沉默。

樱井绯真的目光落在米彩的侧脸上。

少女微微嘟着嘴，眼神放空地看着电视屏幕，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沙发边缘。

那副样子，像极了得不到心爱糖果，却还要努力告诉自己“没关系我已经长大了”的孩子。

一种强烈的、近乎冲动的念头，毫无预兆地撞进了樱井绯真的脑海。

……罢了。

不过是一件衣服，一场闹剧。

既然她如此想看……

既然这能让她开心……

既然这或许也能成为一段，人类世界生活的不错“回忆”……

血族公主在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终于认命般地开口。

“……仅此一次。”

四个字，清晰地回荡在客厅里。

米彩似乎一时没反应过来，依旧保持着看着电视的姿势，只是抠着沙发的手指停顿了一下。

几秒后，她才像是慢半拍地猛地转过头，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樱井绯真，仿佛怀疑自己听错了。

“……欸？”

樱井绯真有些不自然的移开视线，避免与她那过于明亮的眼神直接对视，只是语气生硬的重复。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确认了自己没有幻听，米彩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化，所有的失落和强装的坚强顷刻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惊喜。

“真的吗？！绯真小姐！你答应了？！你真的答应了？！”

她像是怕对方反悔一样，猛地从沙发上跳起来，扑到樱井绯真面前，眼睛亮得惊人，双手下意识地抓住了樱井绯真的手臂，激动地摇晃着。

“太好了！我就知道绯真小姐最好了！”

樱井绯真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身体有些僵硬。

看着米彩脸上那纯粹开心的笑容，那双紫眸深处最后一点别扭似乎也悄然消散了。

“嗯。”

她极其轻微地应了一声，算是最终确认。

“好诶！”

米彩开心的几乎要原地跳起来。

樱井绯真看着她这副欢欣雀跃的模样，嘴角极其微弱地向上弯了一下了个几乎不存在的小弧度。

然而，这抹极淡的笑意还未成形，就在下一秒彻底凝固。

只见兴奋过头的米彩用充满了欣赏和期待的目光，上下扫视着樱井绯真，嘴里无意识地喃喃自语。

“绝对超级合适的……这身材，这气质，穿起来肯定是史上最惊艳的女仆……”

她的目光尤其在腿部和腰部停留了片刻。

樱井绯真：“......”

她感觉自己的血压，似乎有些飙升的趋势。

血族公主突然开始怀疑，自己这个“仅此一次”的决定，是不是做得过于草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