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业的动作一顿,脸上的轻松写意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平静。
“老爸的护身符?什么情况?”
他低声喃喃自语,眉头紧紧皱起。
那不是警报,更像是一个反馈,信标法阵被动记录下了防御阵激发瞬间的全部信息,并将其打包,等待林业随时查阅。
他闭上眼,将一丝精神力沉入【感应手环】中。
下一秒,一幅清晰无比的、仿佛身临其境的立体画面,在他的脑海中展开。
他看到了父亲办公室里那剑拔弩张的气氛,看到了两个狂战士粗鄙的争吵,更看到了那个后来的莽夫,一言不合便悍然出手,以及那道失控的【斗气斩】,如何不偏不倚地朝着完全来不及反应的父亲飞去。
最后,他看到了那道在他父亲额前一寸处悄然浮现的、几乎完全透明的涟漪屏障,以及那道足以开碑裂石的斗气斩,如何如幻影般被彻底湮灭于无形。
画面到此为止。
林业缓缓睁开眼,眼底深处,已是一片不见底的寒潭。
“你妈哪个死人玩意?”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万年玄冰,瞬间让周围的空气温度骤降了十几度。
一股冰冷、纯粹、不加掩饰的杀意,如同实质的潮水般从他身上扩散开来。
正在溪流边捧水喝的唐柔,和侍立在一旁的吴江,几乎是同时耸了一下,感觉背后凉飕飕的,仿佛被什么来自九幽之下的恐怖存在盯上了一般。
两人惊骇地对视一眼,齐刷刷地看向林业。
只见他依旧保持着靠坐在树干上的姿势,但整个人的气场已经完全变了。
那不再是一个随性强大的少年,而是一柄出鞘的、渴望饮血的绝世凶兵。
唐柔感觉自己的心脏都漏跳了一拍,她毫不怀疑,如果此刻有任何生物敢靠近林业十米之内,绝对会在瞬间被撕成碎片。
这是她第二次,在林业身上感受到如此恐怖的杀意。
第一次,是在【被占领的古代遗迹】里,当她承认林业的家人已经被盯上的时候。
这一次,比上一次更加内敛,却也更加危险。
好像什么东西生气了,等着大开杀戒?
……
……
一行人完成今日份的升级护航后,返回的路上气氛异常沉默。
唐柔几次想开口询问,但看着林业那张平静无波的脸,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她很识趣地没有去触碰那根已经绷紧的弦。
林业回到了家中。
一开门,迎接他的不是往日里母亲温柔的问候和饭菜的香气,而是一种混合着茶香、古龙水味和些许紧张的、陌生的氛围。
客厅的沙发上,除了刚放学回来的妹妹林然,和看起来有些局促不安的父母,还多了两个气度不凡的陌生人。
一个头发花白,戴着厚厚的眼镜,身上穿着一丝不苟的学者正装,气质儒雅,此刻正用一种近乎狂热的、仿佛在看绝世珍宝的眼神打量着林业的母亲。
另一个则身形魁梧,坐姿笔挺如松,即便穿着便服,也掩盖不住那股军人般的铁血肃杀之气。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在看到林业的瞬间,立刻站起身来,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歉意,有敬畏,更有无法掩饰的震惊。
缺少了还没下班的姐姐,但多了两位不速之客。
看见林业进门,那名学者率先起身,脸上挤出一个有些激动又有些拘谨的笑容,快步迎了上来,“想必,这位就是林业小友吧?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幸会,幸会!老朽陈博文,忝为国立第一大学人文学院的荣誉教授。”
那位气息肃杀的壮年男子也同样起身,他走到林业面前,没有过多的寒暄,而是直接郑重其事地单手抚胸,深深地鞠了一躬。
“林先生,我是风狼公会的执法队长,高伟。今日特来登门,是为我公会成员的鲁莽行为,向您的父亲,以及您,致以最诚挚的歉意。”
他顿了顿,语气沉重地补充道,“我们已经对肇事者做出了最严厉的惩罚,他已被永久逐出公会,并需承担林经理所有的精神损失费。请放心,此类事件,绝不会再发生第二次。”
林业看着眼前这戏剧性的一幕,心中已然明了七八分,但脸上却是不动声色。
他没有理会这两位不速之客,而是转头看向自己的父母,眼神中带着一丝询问,“爸,妈,两位是?”
父亲林振远从沙发上站起,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他指了指高伟,介绍道,“这位是我们公会的执法队长,高队长。今天在公会……出了点小意外,高队长是特地来处理的。”
他又指了指陈教授,“这位是……是你妈妈学校的陈教授,说是……为了一条项链。”
母亲李婉也跟着站了起来,她看着林业,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一丝担忧,“小业,陈教授和高队长,都是因为你早上送的护身符来的。你……能跟我们说说,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客厅里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林业身上。
林业沉思了片刻,他看了一眼满脸写着「快给我答案」的陈教授,又看了一眼态度恭敬、但眼神里同样充满探究的高伟,最后看了看自己那一脸茫然的家人。
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一个有些无奈的笑容。
“想知道?”他问道。
众人齐齐点头。
“彳亍口巴。”
林业摊了摊手,“不过在解释之前,我得先问一句,你们想听简单的版本,还是复杂的版本?”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这还有什么区别。
“有什么区别?”
还是陈教授最先按捺不住,急切地问道。
林业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最后把眼光放在陈教授,抿起嘴一言难尽。
陈教授被林业的表情看的有些懵。
“区别……简单版本,你们大概能听懂,但会觉得我在吹牛。”
“复杂版本,你们肯定听不懂,而且……”
他顿了顿组织一下语言,“听完之后,某人可能会因为大脑接收的信息量过载,当场晕倒。”
他的眼光,不时瞟着教授。
这番话,让客厅里的气氛瞬间变得诡异起来。
高伟眉头微皱,他戎马半生,自认见多识广,却从未听过如此奇特的选项。
林业的父母和妹妹则是一脸茫然,完全无法理解对话的走向。
唯有陈博文教授,在听到复杂版本,那厚厚的镜片后的双眼,瞬间爆发出了一阵骇人的精光。
晕倒?
对于一个将毕生都奉献给知识与真理的学者来说,这算什么威胁?
这简直是来自未知领域的最甜蜜的邀约!
“我选复杂的!”
陈教授几乎是脱口而出,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尖锐,脸上更是浮现出一抹病态的潮红,“林小友,请务必……务必将那复杂的版本告知老朽!老朽愿闻其详!哪怕……哪怕真的晕过去,也心甘情愿!”
他这番如同狂信徒般的宣言,让在场除了林业之外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林业看着他那副求知若渴、视死如归的模样,觉得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好吧,这可是您自己选的。”
他拉过一张椅子坐下,示意其他人也坐,仿佛即将开始一场漫长的学术讲座。
“要理解我做的这些东西,首先,你们要抛弃一个固有的、错误的观念——那就是,这个世界的力量体系,是由「技能」和「等级」来定义的。”
他伸出一根手指,“这是一个美丽的谎言,一个世界规则为了方便管理绝大多数普通觉醒者,而构建出的「图形化操作界面」。”
“图形化……界面?”
高伟下意识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汇,他感觉自己接下来要听到的,可能会颠覆他几十年来的战斗认知。
“没错。”
林业点点头,开始了他的科普,“现在我们所学习的技能、吟唱咒语、遵循的规则,都只是这个界面上一个个被预设好的按钮。”
“你们按下去,系统就执行一个固定的程序,得出一个固定的结果一一方便,快捷,适性强,但永远无法触及核心。”
他看向陈教授,“教授,您研究了一辈子阵法,应该最清楚,现行的阵法学,无论多么复杂,其本质都是在「复刻」和「描绘」,对吗?”
“就像一个画师,在临摹一幅看不见原稿的名画,只能通过无数次的尝试,去无限接近,却永远无法真正创造。”
陈教授浑身一震,失神地喃喃道,“临摹……看不见原稿的名画……”
林业的这个比喻,精准无比地击中了他研究生涯中最大的困惑与瓶颈!
“而我所做的,并非临摹。”
林业的声音变得深邃起来,“我所做的,是拆开那个华丽、笨拙而简便的操作界面,直接用最底层逻辑,与这个世界的源代码进行对话。”
“我不需要昂贵的魔兽羊皮纸,因为万物皆可是我的载体;我不需要繁琐的吟唱咒语,因为我的意志就是最高效的指令。我不是在「绘制」法阵,而是在「定义」规则,然后将这个规则,「铭刻」在我想要的物体上。”
“那条项链、那张平安符,其核心不是一个死物,而是一个被我赋予了智能、活着的微型规则执行器。”
“它能自主判断威胁等级,能自主调动能量进行最优化的防御,甚至能在危机时刻,跨越空间向我发出警报……”
他顿了顿,看向已经呆若木鸡的众人,抛出了最后的重磅炸弹。
“简单的说,你们还在用系统自带的计算器做加减法,而我,已经可以直接制作我需要的计算机,从材料、内建软体、使用方法……全由我亲手制作。”
“这,就是复杂版本。”
话音落下,整个会客室,死一般的寂静。
林振远和李婉夫妇张着嘴,感觉自己像是在听天书,每一个字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却成了他们无法理解的语言。
高伟这位55级强者,只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修改世界规则?这是人类能做到的事吗?这分明是……神之领域!
他再看向林业的眼神,已经不再是敬畏,而是近乎于恐惧的……朝圣。
而陈博文教授,他呆呆地坐在那里,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他那双浑浊的老眼中,先是茫然,然后是震惊,接着是狂喜,最后,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了一种近乎于得道般、极致的澄澈。
“原来……是这样……”
他颤抖着嘴唇,喃喃自语,“原来我们……我们一直都走在歧路上……真正的阵法之道……原来是这样……”
他仿佛看到了新世界的大门在自己面前缓缓打开,那扇他追寻了一生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的真理之门。
过于庞大的信息流,过于颠覆性的理论,如同宇宙洪流般冲击着他那年迈但依旧活跃的大脑。
他脸上的潮红越来越盛,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教授?教授?”
林业看着他那副样子,好心提醒了一句。
然而,陈教授已经听不见了。
他只是痴痴地笑着,眼中流下了两行清泪,嘴里不断重复着,“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然后,他双眼一翻,身体一软,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砰的一声,摔在了柔软的地毯上。
“……”
林业无奈地扶额,看向目瞪口呆的众人。
“教授也上年纪了……应该、可能、或许……不会死在我们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