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洒在每一个跃动的身影上，汗水滴落在塑胶跑道，无声歌颂着青春。
林知亦独自靠在明德楼西侧三楼走廊的窗边，手里拿着半块肉松面包，慢条斯理地嚼着，目光却一直望着楼下。
我宣布肉松面包是最好吃的面包，谁赞成谁反对？
能让他看得这么认真的人除了林映原不会有别人。此时楼下跑道旁，她正蹲在起跑线后，目光紧盯着前方，接力训练的上一棒正飞速接近。
一向散发的林映原今天为了方便运动也扎起了马尾辫，不过林知亦觉得妹妹不管什么样子都特别的耐看。
接到棒的瞬间她毫不迟疑，加速绕过弯道，超过了一个对手。马尾在脑后左右甩动，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很专注。
冲过终点后她才放缓脚步，又走了几步，喘着气擦了擦汗。旁边的同学对她竖了下大拇指，她点点头，很快又往回走，准备再练一次。
“真厉害啊，不愧是我妹妹。”林映原在体育方面比他强得多，就是不知道这次是自愿报名的，还是被拉去凑数的。
毕竟在宁海高中，运动会要求每班必须凑齐一定人数，毕竟是集体活动。
但在他这个“成年人”看来，所谓体育精神、集体荣誉，有时候不过是一场形式主义的表演。对大多数学生而言，运动会意味着晒太阳、无聊、手机信号差，和不得不参加的无奈。
这终究只是少数人的舞台，大多数人只是陪跑，甚至只是观众。如果可以自主选择来不来的话还会有几个人出席呢？
“喂，乐…林知亦，你怎么在这？”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一只手拍了下他的后背，他回头看去，齐肩的短发干净利落，俊俏的小脸活泼开朗，是赵青柠，正笑嘻嘻地看着他。
“你有报项目吗？”她又问。
“没有，运动会不是我的节日。”
她挑挑眉，一副‘你小子在说什么呢’的表情，“装什么高冷呢，笨蛋，这不是谁报名都可以么？”
“运动会将体育与名次和奖励绑定，让纯粹的体育精神变质了，所以我坚决不参加这种活动，因为我纯粹，因为我善。”
他开始使用胡说八道之法，这招的重点是占领道德至高点，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结果给赵青柠逗笑了，“噗…神经啊，哈哈哈哈…”
“所以运动会就是这个，我才不参加呢。”他说烂话的同时还比了个倒拇指。
“臭小子，胡说什么呢？”有人突然插话道，听到这个声音，林知亦僵在当场，机械地回头，老马正眼神不善地看着他。
“…”林知亦深吸一口气，干笑道：“错了马老师，小孩子不懂事，说着玩的。你知道的，我一直都是运动会忠实的信徒。”
老马把教材卷成棒子，敲了一下他的头。
赵青柠笑得很大声。
*
“所以你就被迫参加了男子400米跑步比赛？”
“是这样的，师命难违啊，谁让我尊师重道呢。”
“这理由真蠢，”许妙颜说。“你说的那些话也蠢爆了。”
“抱歉抱歉，诋毁了大家喜欢的运动会，抱歉让你看到这么阴暗的角色，我会马上离开^^。”林知亦微笑道。
说着离开，可他半点没有要动弹的意思，还顺手从她的零食袋里摸出一块雪饼塞进嘴里，心想她这怎么总是这么多合他口味的东西，许妙颜真是个好东西。
“我是说，你在学校里当众说这些，而且被听到了。”她说。
“我只是想把精力花在必要的事上而已。”他拿着笔，在白纸上刷刷写着，他正在给许向阳出题，这周末带给他做。
许妙颜安静地看了一会儿他出题的模样，推过来一袋饼干，袋子上写着非常六加三，“新口味，尝尝看。”
“谢主公！”
饼干入口酥酥脆脆的，吃起来像板栗加松子的混合味道。
“我觉得还可以啊，挺好吃的。”林知亦不讨厌。
“是么，那我多买一点好了。”许妙颜淡然道。
林知亦的背后，社团教室的打开又关上，有脚步声越来越近。许妙颜看了来者一眼，没有说话。
“班长，你来啦。”林知亦没有回头，这个时间会出现在这间教室的第三个人，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更别提白玫瑰的香气不知从何处飘来，萦绕在他的鼻尖，温柔地将他包裹。
“嗯，楼下大家都在准备运动会呢。”程希然轻声回应。
“你们报项目了吗？”她像是随口一问，接着自然地坐到许妙颜对面。
林知亦坐在长桌另一端，正好能将两个女孩的侧影收入眼底。不过他大部分注意力仍在手头的题目上，耳边飘过的对话左耳进右耳出。
他写了一会儿，隐约听到她们的话题好像变成了“心仪的一天应该怎样度过？”
“…完美的一天？”
许妙颜语气确信地说道：“对我来说就是，一个人少阴天的下午，加上电量满格的游戏设备。早上起来打群星，下午开一把钢四，晚上我想想…好难选啊。”就一直在说游戏的事。
林知亦抬起头，正好对上程希然的目光，并被她笑吟吟地拉进了这个话题。
他想了想，“我吗？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我希望我身边的朋友家人都能够安宁快乐，不会遇到不好的事，我在周围看着他们，就很好了。”
“你呢，班长？”
程希然轻轻微笑，“我想和重要的人安静平常地度过一天，不需要做什么特别的事。”
许妙颜不解的声音传来：“你们怎么都开始上价值了？什么友情啊羁绊啊，是要拿去评分还是怎样，这岂不是显得我的回答很呆？”
她一句话让另外两人都笑了起来。程希然一只手无意识地抬起来，掩住樱唇，笑意依然从眼角荡漾而出。
可爱。
好像最寒冷的冬天已经过去、冰雪消融之后，露出的一株嫩绿色草苗。
高马尾整齐地束在脑后，笼罩在妙不可言光线下的绝美侧脸，睫毛修长，卧蚕柔和，二者间的眼眸清澈明亮。
白色的校服衬衫更衬得她肌肤白皙，裙摆整齐地坐在臀下，没有褶皱。
林知亦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又看她看得出神，她们已经聊到新话题了。
许妙颜的声音清脆，“有时候想想，人和人的相遇，其实挺偶然的。”
她顿了顿，似乎在想怎么表达，语速不急不缓。
“就像两个不同体系的小型宇宙，原本按照自己的规则和轨迹运行着，突然有一天，因为某种无法预测的变量，比如一次分班，一个共同的社团，甚至只是那天某人走错了教室，它们的轨道短暂地交汇了。”
她轻轻推了一下自己的圆框眼镜。
“交汇的那一刻，彼此的质量，或者说‘存在’本身，就会对另一个宇宙产生引力干扰。”
“轻微的，会改变对方一点点运行的速度和角度，剧烈的，甚至能直接重塑对方的地貌和大气层。”
“所以，认识一个人，本质上就是允许对方的规则侵入你的宇宙，并心甘情愿地被其改变。至于最后是两个宇宙都变得更好，还是因为引力撕扯而变得混乱…谁知道呢。这大概就是相遇的风险和乐趣吧。”
“这是我最近生出的…一些乱七八糟想法。”
她极快地看了一眼林知亦，又掠过他，似乎只是寻常的扫视。
“妙妙想得真多。”程希然轻声感叹，又问他们二人：“你们有什么对你们来说很重要的人吗？或者对你们带来很大影响的人。”
“我的小姑姑，”许妙颜说，“因为她我开始喜欢上看书。”
林知亦沉默了一会，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他先是想到林映原。
她宛如晴日里的一阵暖风，舌尖的一颗蜜糖，想到她就会觉得生活有美好的期许。
又想到夏明璃。
她像一道绰约而飘忽的影子，唤起幸福与不幸交织的幻觉，唤起忧伤与爱意交织的狂喜。
但林知亦都没有提及她们二人，最后开口，说的却是一件他从没有和别人提起的事。
林知亦说了初三补习班的事。
“我初三的时候，成绩很不好，当时的补习班我认识了一个女生…”
他初二时还是尖子生，但是父亲出了意外后他很低落，成绩一落千丈，再加上有人骚扰妹妹林映原，他和别人打架，背了学校的处分，有一段时间质疑上学的意义，不想去上学了，后来父亲的好友赵叔经常过来看他，告诉他一定要把书读完。
他说服林知亦的理由很简单也很直接，他指着林映原，告诉他：不上学，将来就没法让妹妹过上好的生活。
功课落后太多，他只好省吃俭用，报了一个补习班，那个补习班的老师了解到他的情况后免了他的学费，他前世的许多年后仍然在每年教师节时会给对方发一条短信，事业有成后还回去看了他，想要资助他的补习班，但是那位老师拒绝了。
在他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他遇到了很多好心人，所以在他有能力之后，他也资助了许多学生，他想把这份薪火传递下去。
但林知亦眼下和她们说的并不是这些，而是他在初三的补课班里认识的一个女孩。
因为失忆，他已经想不起对方的许多细节，但仍然记得是她很耐心地为他讲解每一道题的解法，在夜里和他并肩走着，鼓励他，未来一定能够变好。
可是他连她的声音都记不起来了。
“我一直很感谢她，如果没能遇见她，我即便有心学习，恐怕也未必能追上落下的进度。”
“你们现在还有在联系吗？”许妙颜问。
“没有了。我找不到她的联系方式…想不起来她的名字，也记不起她的脸。”
许妙颜挑挑眉，“所以你是想表明你有多么始乱终弃？”
“……”林知亦笑笑，情绪有些复杂，他看向程希然，生硬地转移话题：“你呢班长？”
程希然的表情却有些奇怪，嘴巴微微张开，像是想说什么却如鲠在喉：“我…我……”
他从没见到她这样的表情。
“抱歉，我去一下洗手间。”她突然起身离席，脚步匆忙地离开了教室。
许妙颜看了一眼她的背影，没有说话。
她出门之后，两人之间也陷入安静，继续各忙各的。
片刻后，两人的手机同时“叮咚”响了一声，林知亦打开一看，是程希然在聊天社的群聊里发了消息，说在路上遇到了老师被抓去帮忙了，这节社团课应该回不来了。
林知亦抬起头，发现许妙颜也在看自己——她也看到了消息。
两人放下手机，心里不约而同地浮起同一个念头：程希然今天有点奇怪。
*
林映原刚跑完接力训练，额头还挂着汗珠，正三步并作两步地踏上楼梯，打算回教室拿水杯，却在转角处差点撞上一个人。
是程希然。
对方正微微低着头往下走，脚步有些匆忙，像是想尽快离开什么地方。两人在狭窄的楼梯平台迎面相遇，看清彼此，不约而同地停顿了一下。
然后默契地擦肩而过。
林映原缓步走上阶梯，心想：她眼眶怎么有点红？像是刚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