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梦婷离开了。

她并没有带走多少东西。

一个半旧的行李箱,一个塞得鼓鼓囊囊的背包,就是她的全部行囊,里面除了她常穿的几件衣服和一小部分化妆品外,其余那些零零碎碎的物品,几乎都原封不动地留在了这个屋子里,留给了冯陈。

那些训练器材,沈梦婷没有要带走的意思。

“这些都留给你,记得继续坚持训练。你的天赋挺不错,里边没有我的指导,应该也是可以练到,能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其他人的程度。”

她想到了什么,有些失落,又马上振作。

“总之,照顾好自己。”

话说得平静,听不出情绪,就像即将旅行前的叮嘱,而不像是别离。

他们是和平分手。

没有争吵,没有拉扯,甚至没有多说一句重话。

搬走那天,气氛甚至算得上融洽,冯陈还上前搭了把手,搬箱子、拎袋子,前后忙活了一上午,直到帮她把新租的小单间收拾得勉强能住人。

那是本地一个武馆主的房产,沈梦婷托父亲的关系便宜租到了,距离学校,比起自己这里有点远,但对于沈梦婷而言不是什么事。

或许正是因为太“和平”了,她走得并不彻底。

这个空间里,她留下的痕迹反而更加突兀和扎眼。

洗手台上,她那把粉色的牙刷,还静静插在杯子里,紧挨着他那把蓝色的。

所有他们共用的东西,她一件都没拿。

“你别给我,给我我也是直接扔楼下的垃圾桶。”她话说得死绝,不留一点回转的余地。

人走了,魂却好像还罩着这屋子。

如果有人参观这个房间,都会觉着这里还有个女主人。

冯陈不是没想过收拾。

他想过把她的东西统统扫进垃圾袋,或者找个破纸箱密封起来,塞到床底最深处,眼不见为净。

但每次念头刚冒出来,就像被抽走了脊梁骨,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攥住他,让他连手指头都懒得动一下。

并不只是想要清理时如此,这段时间,冯陈一直就不怎么想动弹。

他就想躺着。

像一摊烂泥,陷在床垫里,一动不动。

他原本以为自己没那么脆弱,分手那一刻,他表面平静,情绪稳定,甚至还能够关心沈梦婷的事情。

然而那并不代表着他一点都不上心。

情绪没有爆发,就那么无声地淤积在心里,沉甸甸地坠着,吐不出,也化不开。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过得浑浑噩噩,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早晨五点,天还没亮,他就醒了。

他以前很少在这个时间醒来,但最近却成了常态。

身体疲惫得像一夜未睡,眼皮沉重,但脑子却异常清醒,固执地拒绝再次入睡。

他睁着眼,盯着被窗帘缝隙分割出的模糊黑暗,一动不动地听着窗外偶尔驶过的车轮碾过柏油路的声音,等待天色一点点由墨蓝转为灰白。

他想,该起来做点早餐了。

踩着拖鞋蹭到厨房,拉开冰箱门,里面空空荡荡,只剩下一板快要过期的酸奶和半瓶番茄酱。

还有一袋速冻水饺。

最后一点挂面和鸡蛋,昨天就已经吃完。

冯陈和沈梦婷两人都不想做饭的时候,会去煮水饺,或者挂面吃。

冯陈不喜欢水饺,沈梦婷不喜欢挂面,他们甚至曾经做出了,挂面水饺一块儿煮这种奇妙的操作。

算了。

他摸到手机,指纹解锁,屏幕光刺得他眯起眼。

手指机械地划开外卖软件,点进一家常去的粥店,选了一份皮蛋瘦肉粥,下单支付。

然后回到床上等待。

身体沉得像是焊在了床垫上。

他扯过被子,把自己裹得更紧些。

门铃响起。

他从床上坐起来,拖着沉重的步子蹭到门口。

拧开门锁,从外卖员手里接过温热的塑料袋,含糊地道了声谢,关上门。

把袋子随手扔在餐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下,盯着印着店标的塑料袋发呆。

脑子里空空的,不知道在等什么,也不知道该想什么。

忽然想起自己还没刷牙洗脸。

他慢吞吞地站起身,挪到卫生间,伸手拧开水龙头——没有预想中的水流声,龙头干咳了两下,滴出几滴锈水,就再没了动静。

他愣了几秒,才想起来,忘了交水费,家里停水了。

这件事情,一直以来都是沈梦婷负责的,他便忘了。

算了。

他转身又坐回桌边。

胃里饿得隐隐发酸,但看着那碗粥,却丝毫没有打开盖子的欲望。

他又想起以前和沈梦婷轮流做早餐的日子。

她总能煎出完美的溏心蛋,虽然冯陈一点都不爱吃,但是她总是坚持要做,炫技一般展示自己的手艺。

当然,冯陈爱吃的她也会做就是了。

他用力摇了摇头,像是要甩掉这些画面,然后粗暴地扯开塑料袋,揭开塑料盖,拿起勺子,近乎机械地把已经有些温凉的粥大口大口地扒进嘴里,食不知味。

上午没课。他想再睡个回笼觉。

可一躺下,闭上眼睛,睡意却逃得无影无踪。

大脑异常清醒,甚至有点嗡嗡作响。

他烦躁地翻了个身,抓起枕边的手机,拇指下意识地划开屏幕,点进那个熟悉的短视频软件。

一条条视频快速闪过:猫狗打架、夸张吃播、无聊的剧情段子、扭动身躯的网红……画面光怪陆离,声音嘈杂刺耳,却没有一条能真正进入他的脑子。

每条视频停留不超过五秒。

手指机械地上滑,上滑,再上滑。

直到又一次,那个色彩俗艳、特效浮夸的小游戏广告跳了出来——

“是兄弟就来砍我!”

“一刀爆神装!”

夸张的配音扎着他的耳膜。

他本来也该像之前无数次那样,面无表情地迅速划走。

但这一次,鬼使神差地,他的拇指悬停了一会儿,然后点了进去。

游戏果然烂得毫无新意,满屏都是诱导点击的按钮和不看广告就寸步难行的设定。

他交出了手机权限,麻木地关掉一个又一个弹窗,手指无意识地在屏幕上点点点,大脑彻底放空。

等到他猛地从这种僵尸状态中回过神来,已经过去了整整两个小时。

一股强烈的自我厌恶瞬间攫住了他。

他立刻退出游戏,长按图标,把它拖进了删除框。

愣了会儿神。

继续刷视频。

想到午饭不能再吃外卖了,他决定振作一点,出门去买点菜。

他慢腾腾地套上裤子,披了件外套,踩着棉拖鞋,下楼走到了小区对面的生鲜超市。

他在冷柜前挑了一盒打折的鸡肉,又拿了几棵看起来还行的青菜。

提着购物袋走回家门口,手摸到钥匙时才又一次猛然想起:家里没水。

没水怎么洗菜?怎么做饭?

算了。

他把袋子塞进冰箱,再次拿起手机,屏幕解锁,点开外卖软件,选择了常吃的那家黄焖鸡米饭。

这是今天第二份外卖。

中午,他继续瘫在床上刷视频。

算法又推给他几条衣着暴露的跳舞视频。

身体里一股熟悉的燥热感升腾起来。

坐起身来,打开电脑。

他手指滑动,熟练地打开浏览器,点进收藏夹里那个熟悉的网址。

在密密麻麻的预览图里来回翻找,却感觉索然无味,找不到一个能真正勾起兴致的。

页面一次次刷新,鼠标滚轮咔哒作响,时间在这种偏执又毫无意义的挑选中飞快溜走。

他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焦躁和巨大的空虚。

最后他草草了事,像完成一项令人厌倦的任务。

瞥了一眼屏幕右下角,下午三点。

下午的课早就开始了。他一点也不想动,给同桌发了条微信:“帮我答个到。”

“你丫的这几天一次没来啊,咋搞的?”

“不舒服。”

“行行行,你快点搞好,我再替你答到就要被抓住了。”

邓晨重新躺倒,试图睡一会儿。

身体沉重酸痛,脑子却像一团被搅乱的浆糊,嗡嗡作响。

许多破碎的念头浮光掠影地闪过,抓不住任何一个。

等他再次恢复清醒,房间已经完全被昏暗的暮色笼罩。

懒得开灯。

借着手机屏幕发出的微弱蓝光,继续刷着那些似乎永无止境的短视频。

越刷越觉得无聊透顶,心烦意乱。

他猛地将手机锁屏,扔到枕边。

房间里瞬间被一种厚重的寂静和昏暗吞没。

他长长地、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孤独感像冰冷的潮水,无声无息地涌上来,慢慢淹没到他胸口。

心脏的位置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了,发胀,发酸,压迫着他的呼吸,连眼眶都感到一种酸涩的紧绷。

他必须做点什么来打破这种令人窒息的感觉,但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能做什么。

他抬起手腕,看了眼表盘上幽幽的荧光指针:晚上七点。

这个时间,睡觉太早,清醒着又太难熬。

也许该出去走走?吹吹夜风,说不定心情会好一点。

他胡乱地把脚塞进运动鞋里,没系鞋带,披上那件皱巴巴的外套,踩着鞋跟,像梦游一样慢吞吞地朝大门挪去。

手刚搭上门把手的冰凉金属,一股极强的疲惫感再次从脚底窜上来,瞬间抽干了他刚刚积聚起的一点力气。

算了。不想出门。

他只是需要一点新鲜空气。

也许去阳台打开窗户就足够了。

他这么想着,转过身,拖着步子,慢悠悠地踱向客厅另一侧的阳台。

他的手刚碰到阳台门冰凉的铝合金门把——

门铃声响了。

这个他几乎没和谁说过的出租屋,有了访客。

就在此时。

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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