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褪去了正午时的炽烈,变得柔和而温暖。

望舒高中的图书馆,是一栋充满了古典气息的独立哥特式建筑。

在图书馆前,有一条种满了梧桐的林荫小道。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铺满了鹅卵石的地面上,洒下了一片碎金般的斑驳光影。

微风拂过,光影便随之轻轻摇曳,像一场无声的梦境。

芙兰和林溪冉抱着刚刚借阅的书,并肩走在这条安静的小道上。

“……所以,”林溪冉用她那有些飘忽、仿佛魂游天外般的语气,继续着刚才的话题,“我认为,诗歌的本质,并非语言的艺术,而是一种‘沉默’的艺术。诗人穷尽一生,也只是为了用无数个词语,去无限地逼近那个最终无法被言说的‘静默’。”

芙兰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用她自己的方式解读道,“就像……我们的祈祷,我们吟唱了无数赞美世界树的歌谣,但最虔诚的敬意,其实都藏在吟唱结束后,那片万籁俱寂、与神明共鸣的沉默里。”

“对!就是这样!”林溪冉的眼中,迸发出了明亮的光芒。

就在她们沉浸于这种心有灵犀的奇妙对话中时,芙兰的脚步却突然停了下来。

她的目光,越过了林溪冉的肩膀,望向了不远处林荫道的尽头。

在那里,秦诗玥正和一个她从未见过、气质极其出众的男生,安静地交谈着。

那个男生身姿挺拔,脸上带着一种温和有礼的微笑,眉宇间充满了从容与自信。

他周身散发着一种如沐春风般的柔和气息,却又隐约透着难以言喻的矜贵,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午后的阳光,柔和地洒在他们两人的身上。一个清冷如月,一个温润如玉。他们只是安静地站在一起,就构成了一幅在外人看来无比和谐的画面。

芙兰心口一颤,一种莫名的酸涩、连带着她自己都无法理解和命名的不舒服感,如藤蔓般从她的心底悄然蔓延了上来。

“林溪冉,”她下意识地,拉住了身旁好友的衣袖,嗓音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与不安,“那个人……是谁?”

林溪冉顺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只看了一眼,便用她那平淡的语调,给出了一个仿佛在为纪录片做旁白般的定义。

“哦,顾泽宇,无论家世背景还是个人能力,都常被大家拿来和秦诗玥相提并论,他也是大家默认的,秦诗玥未来的联姻对象。”

“……联姻?”芙兰困惑地重复着这个词。

“嗯。”林溪冉点了点头,用一种更直白的方式解释道,“就是……未来会和她缔结伴侣契约的人。”

伴侣……契约……

这两个词,化作两根冰冷的刺,狠狠地扎进了芙兰的心里。

她看着不远处,那个正与秦诗玥相谈甚欢、名为顾泽宇的男生,看着他们之间那种旁人无法介入、属于“同类”的默契氛围。

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多余而又格格不入的闯入者。

“……林溪冉,”芙兰低下头,轻声说,“你先回去吧。我想……在这里,等一等。”

她没有跟上去打扰,更没有资格去打扰。

芙兰抱着怀里的书,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默默地退到了旁边一棵梧桐树的阴影里,安静地远远看着。

……

“诗玥,好久不见。”

顾泽宇看着眼前这个比假期前,似乎出落得愈发清丽动人的少女,用亲切而又不失分寸的语气开口道,“上次家族年会之后,一直没机会和你好好聊聊。”

而回应他的,是秦诗玥那双沉静如水、淡漠疏离的眼眸。

她很清楚,这场“偶遇”绝非偶然。

“顾泽宇,请注意你的称呼。”她淡淡地纠正道,“我想,我们还没有熟悉到可以直呼其名的地步。”

顾泽宇被她这句毫不留情的回绝噎了一下,但脸上的笑容,却没有丝毫变化。

“好吧,秦同学。”他从善如流地改了口,然后,很快便切入了正题,将话题引向了那个他真正关心的目标,“对了,最近学校里,都在讨论你身边那位……银发的转校生。她很特别。”

他直视着秦诗玥的眼睛,看似随意,实则一针见血地抛出了那个核心的问题:

“你那位……总爱跟在你身后的银发小朋友……很可爱,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照顾人了?她是你什么人?亲戚家的小孩?还是……妹妹?”

这个问题,像一根尖锐的针,精准地刺中了秦诗玥一直以来都在刻意回避、内心最深处的那个角落。

是啊……芙兰,是我的什么人?

捡回来的小宠物吗?

或许一开始,是带着一丝这样居高临下的心态吧。

但现在,看着她会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而开心一整天,会因为自己无意间的疏远而独自蜷缩在角落里掉眼泪,会用她全部的心意,笨拙地为自己做一桌饭菜……

宠物这个词,已经是一种无法饶恕的亵渎。

是家人?

是妹妹?

好像……也不对。

自己会对妹妹,产生那样强烈的占有欲吗?那种……不容许任何人触碰、近乎本能的排斥感。

自己会对妹妹,在舞蹈教室那次意外中,感受到那种几乎要让自己失控的心跳加速吗?

那……到底是什么?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竟然无法用任何已知的人类词汇,去精准定义芙兰在自己生命中的位置。

看着顾泽宇那双充满了探究的眼眸,秦诗玥缓缓地收敛了自己所有的思绪。

她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顾泽宇,我的私事,似乎还轮不到你来亲自过问。”

被怼了之后,顾泽宇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

“好吧,不谈私事。”

他话锋一转,抛出了更重磅的话题,“那我们谈谈公事。陆家的事,你做得太绝了。一个电话,就让秦氏单方面撤资,几乎让陆家半年的心血付诸东流。为此,秦叔叔那边,你应该顶了不小的压力吧?”

他的目的,是在试探。

试探秦诗玥在家族内部,为了那个女孩,究竟能动用多大的权力,又愿意付出多大的代价。

“压力?”秦诗玥的语气带着几分嘲弄与不屑,“我从不觉得,解决掉一个不自量力的麻烦,是一种压力。”

“而且,”她的眼神,仿佛冬日里的寒芒,“我以为,你作为顾家的继承人,应该更关心陆怀川为什么会突然做出那么愚蠢的举动,去招惹一个他不该招惹的人,而不是来这里同情一个自取其辱的失败者。”

顾泽宇脸上的笑容,终于缓缓地收敛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滴水不漏、甚至反将一军的少女,知道所有的试探都已毫无意义。

“诗玥,”他收起笑容,语气第一次变得无比认真,“我们都清楚,我们两家的长辈,希望我们能走得更近。陆家的失败,只会让这个进程变得更不可避免。”

“我今天来,不是想试探你。而是想……给你一个忠告。”

他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身边那个女孩……她很单纯,但也太脆弱。天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容易被污染,也最容易被击碎的东西。她就像一株生长在温室里的雪莲,你现在或许能用你的羽翼,为她挡住所有的风雨。”

“但是,你把她护得越紧,她就越会成为你最明显、最致命的软肋。”

“未来,会有无数个比陆怀川更强大、也更卑劣的人,试图通过伤害她,来让你痛苦,让你屈服。”

“如果有一天,你无法护住她,随她一同崩塌的,还有你内心最坚固的防线。”

……

面对顾泽宇这番充满了现实逻辑、甚至可以说是为她好的忠告,秦诗玥只是安静地看着他,没有说任何一句话。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然后,她缓缓地看向不远处。

在那棵巨大的梧桐树下,一个抱着书的银发少女,正安静而固执地在树荫里等待着她。

秦诗玥转身,向着芙兰的方向走了过去。

在顾泽宇那复杂的目光中,秦诗玥走到了芙兰的身边。

她什么也没说。

她只是当着顾泽宇的面,不带一丝犹豫地牵起了芙兰那只微凉的小手。

芙兰眼眸先是掠过一丝惊讶,随即慢慢亮了起来,仿佛夜空中被点亮的一轮明月。

秦诗玥微微低下头,迎上那双仰望着自己的金色眼眸。那里面,清晰地倒映着她一个人的身影。秦诗玥温柔地轻声说道:

“等久了吧?”

“我们回教室。”

说完,她便牵着芙兰,再也没有回头看顾泽宇一眼,两人的身影沐浴在梧桐树斑驳的光影中,渐渐消失在小道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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