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点未知。房间没有任何特征。纯白色的墙壁、天花板、地板在视觉上融为一体,消除了所有的阴影和空间感,让人产生一种漂浮在虚无之中的错觉。没有门,没有可见的光源,光线均匀地弥漫在每一寸空气里。这里是O5议会用于进行最高机密问询的“白室”,一个概念上的绝对中立点。

O5-8坐在一张同样纯白的桌子后面。他身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与环境的纯白形成鲜明对比,是他存在的唯一锚点。他的面容被一种温和的模糊性所笼罩,无法记住具体特征,只有一种“权威”的印象深入人心。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男人。他穿着基金会标准研究主管的白色大褂,但大褂看起来有些陈旧,袖口甚至有细微的磨损。他的面容……同样难以记住。并非O5-8那种主动的模糊,而更像是一种被动的、持续性的褪色。你看他的时候,知道那里有一个人,有五官,但目光一移开,关于他长相的具体细节就像沙塔般迅速崩塌,只留下一个“存在过”的模糊概念。他是逆模因部部长,一个连代号都无需存在的职位。

房间内唯一的第三者是O5-8的助手。他站在O5-8的侧后方,身姿笔挺,穿着安保人员的黑色制服,面无表情,眼神锐利如鹰,右手看似随意地搭在腰间的枪套上。

“让我们再梳理一次,”O5-8的声音平稳,不带任何感**彩,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你声称隶属于一个名为‘逆模因部’的基金会内部部门。该部门的职能是处理具有‘自我隐藏’或‘认知排斥’特性的异常项目,并通过服用高剂量记忆消除药物等手段,确保自身行动的高度隐蔽性。对吗?”

“是的,议会成员。”部长的声音同样平稳,甚至有些过于平淡,缺乏正常人说话的起伏。

“然而,”O5-8继续道,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一点,“基金会的所有官方架构图、人事数据库、预算分配记录、乃至O5级机密备忘录中,均无任何关于该部门的记载。我本人,作为O5议会成员,对此部门的存在毫无印象。你如何解释?”

“这正是我们工作的基础,议会成员。”部长回答,他的目光似乎落在O5-8身上,又似乎穿透了他,看着更远处的虚无,“我们的‘不存在’是功能性的,是必要的盾牌。我们的记录以特殊方式保存,仅限极特殊情况下的极少数人调阅。您不记得我们,证明我们的工作卓有成效。”

O5-8微微前倾身体,那股温和的模糊感似乎锐利了一些:“卓有成效?就在七小时前,Site-17的核心区域记录到一次未经授权的门禁激活,使用了一张无法追踪的权限卡。卡片部门信息被抹除。几乎同一时间,Site-17的系统日志出现了无法解释的微小资源占用。而在华盛顿州,一场导致SCP-173收容失效并发生未知异变的暴雨,其气象数据与现实严重不符。你声称的部门,恰好在这个时间点,以这种诡异的方式‘浮现’出来。你将其称为‘卓有成效’?”

“我们感知到了‘现实结构层’的异常扰动,议会成员。”部长的语调没有丝毫变化,“扰动模式与历史上少数几次‘超叙事层渗透’事件的先兆高度吻合。常规监测手段无法捕捉其核心。我们的介入是标准应急协议的一部分。门禁测试是为了评估当前站点对‘认知排斥’型异常的防御强度。资源占用是为了植入更高阶的现实锚定监测算法,这需要最高系统权限,但必须隐形操作,以免打草惊蛇。”

“超叙事层渗透?”O5-8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细微的冷嘲,“一个闻所未闻的部门,使用无法验证的手段,去应对一个只存在于你口中的威胁?而这一切的‘证据’,就是一次未授权的访问和系统里谁也找不到的‘幽灵进程’?”

“证据在于您无法记住我们,议会成员。”部长平静地回应,“证据在于那张权限卡上的信息会被主动遗忘。证据在于,即使我坐在这里,向您解释一切,一旦我离开这个房间,您关于这次会面的绝大部分细节,包括我的容貌和部门名称,都会迅速淡化。这就是我们存在的证明,也是威胁等级的证明——它需要动用我们。”

O5-8沉默了几秒钟,白色的房间内静得可怕。

“假设,”他缓缓开口,每个字都像冰珠落下,“我暂时接受你这套离奇的说法。你的部门为何不通过标准紧急频道联络?为何要采用这种足以引发最高警报的挑衅方式?”

“标准频道已被渗透,议会成员。”部长的回答毫不犹豫,“‘雨’的影响并非仅限物理层面。它同样在扭曲信息流和认知模式。常规通讯不再安全。我们只能通过‘认知盲区’进行接触。留下物理痕迹是不得已而为之,是为了在普遍性的遗忘中钉下一个无法被完全忽略的‘锚点’。”

“渗透?”O5-8的身体微微后靠,那股模糊的权威感再次将他笼罩,“这是一个非常严重的指控。你有证据吗?”

“目前只有异常模式分析和高阶现实指标偏移,”部长承认,“确凿证据的获取,正是我们需要更高权限和资源协助的原因。我们需要启动‘缄默协议’的最终阶段,并对Site-19进行‘深度扫描’。”

O5-8缓缓地摇了摇头。

“你的故事很精彩,几乎自洽。一个隐藏在阴影中的守护者,一个迫在眉睫的终极威胁,一套只有你们能理解的规则和手段。这很符合某些极端情境下的叙事。”他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冷,“但这其中有一个致命的漏洞。”

部长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变化,似乎是一种…怜悯?

“什么漏洞,议会成员?”

“如果真如你所说,你们的保密措施如此完美,连O5议会都能蒙蔽,”O5-8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刺穿对方那不断褪色的存在感,“那你现在又为何能坐在这里,如此清晰地向‘我’陈述这一切?你的药物失效了?还是说,你故意让我‘记住’你?”

就在O5-8话音落下的瞬间。

站在他侧后方的助手,动作快得超乎人类极限。他的右手化作一道模糊的黑影,配枪已然拔出,冰冷的枪口没有丝毫颤抖,精准地抵住了逆模因部长的右侧太阳穴。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一丝多余,显然是经过千锤百炼。

整个房间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

部长没有动。他甚至没有看那支随时可以让他脑袋开花的枪。他的目光依然停留在O5-8脸上,那抹淡淡的、令人不安的怜悯似乎加深了。

O5-8看着被枪指头的部长,声音冰冷而决绝:“在你给出一个能让我信服的解释之前,你将被视为最高级别的安全威胁进行处理。现在,告诉我,为什么我能如此清楚地听到并记住你的每一句话?”

部长轻轻地、几乎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他没有回答O5-8的问题,而是做了一个极其古怪的动作。他将一直放在膝盖上的一个毫不起眼的黑色手提袋打开,将手伸了进去。这个袋子看起来很小,很扁,似乎装不下任何比一叠文件更厚的东西。

然而,他的手从袋子里抽出来时,握着一把枪。

一把与助手手中型号完全一致、冰冷黝黑的配枪。

这个过程看似缓慢,实则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助手似乎愣了一下,他的认知或许在抗拒“目标手中突然出现武器”这个事实。就在这千分之一秒的迟滞中——

砰!

一声沉闷而干脆的枪响,粗暴地撕裂了白室绝对的寂静。

子弹精准地从助手双眉之间射入。他的眼神瞬间凝固,锐利的光芒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空洞。身体僵直了一下,然后向后重重倒下,砸在纯白的地板上,没有发出一丝呻吟。

O5-8猛地站起身,脸上那层温和的模糊感第一次被彻底的震惊和难以置信所打破。他眼睁睁看着他的助手被当场击毙,就在这个绝对安全的“白室”里!

然而,更让他惊骇的事情发生了。

倒在地上的助手尸体,以及逆模因部长手中那把还在散发着淡淡硝烟的枪,开始变得…透明。

不是逐渐消失,而是像被某种无形的橡皮擦从现实层面直接抹除一样,它们的轮廓迅速模糊、淡化,颜色褪去,从实体转化为虚无。不到两秒钟,地板上的血迹、尸体、部长手中的武器……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

纯白的地板上没有任何痕迹,空气中没有一丝火药味。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枪击和死亡,只是一场集体幻觉。

部长缓缓地将手从那个扁平的黑色手提袋里完全抽出,手中空无一物。他将手提袋重新合上,放回膝盖,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的目光再次平静地投向O5-8,那抹怜悯依旧。

O5-8站在原地,呼吸急促,他看看空无一物的地板,又看看眼前这个面容不断从记忆中流失的男人。巨大的荒谬感和深入骨髓的寒意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冲垮他惯有的冷静。

部长轻轻地开口,声音平稳得可怕,仿佛刚才只是拍死了一只蚊子:

“议会成员,在您漫长的任期里……”

“您什么时候有过助手了?”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切换电脑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