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啦——”

抄好的功法与卷轴被狠狠撕成碎片,李管事捏着那些纸屑,劈头砸向墨清寒的脸:“什么狗屁东西!你就是这么应付门派任务的?”他唾沫星子飞溅,“报酬一分没有!纯属浪费笔墨!”

墨清寒站在原地,碎纸落在她发间、肩头,她却像毫无所觉。

那张脸依旧没什么表情,精致得像尊不染尘埃的人偶——长发及腰,如墨如瀑;肤白胜雪,衬得那双明眸愈发清亮;身形高挑,即便穿着洗得发白、浆得发硬的弟子服,也难掩那份清挺。

若换身衣饰,说她是哪个大家的千金,怕是也有人信。

她心里清楚,自己抄录的功法卷轴分毫不差。这种没来由的刁难,早已是家常便饭。

更清楚的是,这些人背后站着谁。

每次她被折辱时,那个人必定就在十米之内,有时甚至懒得多做遮掩,只用那双含着轻蔑与快意的眼睛,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静静看着她。

墨清寒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起,指甲掐进掌心,带来一丝微弱的痛感。

面上依旧平静无波,仿佛那些碎纸、那些斥骂,都不过是风吹过罢了。

“哎呀呀,李管事,何必对墨师妹这么凶呢。”

一个清脆的声音插了进来,像玉石相击般悦耳,可字句里裹着的恶意却藏都藏不住:“毕竟墨师妹无父无母,小时又在烟花柳巷里长大,字写得差些,也是情有可原的嘛。”

墨清寒抬眼,看向那个熟悉的身影——掌门之女苏知许。她一头柔顺黑发在脑后绾成两个圆滚滚的丸子,缀着细碎的银饰,瞧着一派天真烂漫,活脱脱个娇憨少女。

可只有墨清寒知道,这副可爱皮囊下,藏着怎样的龌龊。

床铺被深夜泼进的冷水浸透,食堂里被故意打翻的热汤碗筷,演武场上对练时突然袭来的阴狠黑手……桩桩件件,看似是旁人寻衅,背后却都系着眼前这人的指使。

墨清寒的目光落在苏知许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眼底那片冰湖,似乎又沉了几分。

她微微垂眸,将那些翻涌的情绪压下去。

李管事立刻换上谄媚的笑,点头哈腰:“大小姐说得是,说得是!”转眼又对墨清寒沉下脸,“既然大小姐为你说情,这次便饶了你。下次再敢草率应付任务,不光没报酬,还得挨板子!”

墨清寒低着头,声音平静无波:“多谢李管事,多谢苏师姐。”行过礼,转身便走。那背影依旧挺拔,像株在风里立着的兰草,带着股孤高的韧劲儿。

看着那背影,苏知许攥紧了拳,银牙暗咬。她甩下李管事,快步追上去,厉声喊:“墨清寒!”

“苏师姐还有何事?”墨清寒回身,依旧是规规矩矩的先行了个礼。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脆响——苏知许的巴掌已经甩在她脸上。

墨清寒的脸被打得偏向一侧,白皙的肌肤上瞬间浮起清晰的红痕,很快便肿了起来。

她那双素来清冷的眸子里,竟没有半分惊讶或委屈,只缓缓转回头,仍维持着行礼的姿态,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苏师姐,这是何意?”

“赏你的!有娘生没娘养的下贱东西!”苏知许啐了一口,带着涎水的唾沫星子落在墨清寒脸上。

墨清寒的睫毛颤了颤,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终于飞快地闪过一丝怒意,却又被她死死按了下去。

她抬手,轻轻拭去脸上的唾沫,声音依旧平稳:“修行者当谨言慎行,不言秽语。苏师姐,请自重。”

她站在那里,像块浸在冰水里的玉,明明受了折辱,偏生那股子清傲,半分未减。

“没种的下贱货,”苏知许冷笑一声,语气淬着毒,“挨了巴掌还得装乖顺,果然是天生的下等人胚子。怕是你那青楼里的野妈,就是这么教你的吧?”

墨清寒的身子几不可察地一僵。养母是她埋在心底最深的逆鳞,是她在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里唯一的光。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骤然泛起惊涛,却只持续了短短几瞬,便又被她死死压下,恢复了惯常的平静,仿佛方才的波动从未存在。

“不知苏师姐还有何事?若无其他吩咐,我便先告辞了。”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指,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当然有事。”苏知许懒洋洋地靠在回廊的廊柱上,把玩着发间的银饰,“按门规,内门弟子除非闭关,每月都得完成一项玄阶任务。念你刚升上来,才把抄书这种最简单的活儿给你,结果呢?你连这都办砸了。”

“劳苏师姐费心了。”墨清寒微微垂眸。

“可今天是九月最后一天了,任务完不成,是要被刑事堂重罚的。”苏知许忽然笑了,眼中却没半分暖意,“正好我这儿有个现成的任务——后山近来多了头伤人的妖兽,你去杀了它,取来内丹,就算你完成任务了。”

墨清寒抬眼,对上苏知许那抹不怀好意的笑,心中明镜似的——后山那妖兽凶残异常,岂是刚入内门的弟子能应付的?这分明是借刀杀人。

但她也知道,自己进了刑事堂那个苏知许那个一言堂,自己恐怕也凶多吉少。

她的师尊还在闭关,这也是这一阵子苏知许越来越蹬鼻子上脸的原因。

但她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再次躬身行礼:“多谢苏师姐提点。”

说罢,她直起身,转身缓缓离开。阳光落在她挺直的背影上,明明是单薄的身形,却透着一股不容折辱的韧劲儿。

苏知许看着她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阴狠的笑:去送死吧,下贱东西。

墨清寒走在宗门小径上,往来弟子见了她,都像撞见了什么忌讳似的纷纷躲开。谁也不敢靠近她——那会得罪掌门的掌上明珠。虽都觉得她可怜,可谁也犯不着为了个无关的人,去触苏知许的霉头。

“清寒,你没事吧?”陆云逸快步凑上来,他是隔壁万剑山的少主,随父亲来此讲学,已住了一月有余,“又是苏知许做的?她真是越来越过分了。”

见墨清寒没应声,他也不尴尬,又道:“要不我帮你上药?”

“不必了。”墨清寒拱手行礼,语气疏离,“多谢陆道友关心。男女授受不亲,还请道友自重。”说罢,她转身大步离开,将陆云逸独自撇在原地。

墨清寒对陆云逸向来无甚好感,他眼底那点不加掩饰的倾慕,她并非看不破,只是懒得理会。

在她看来,那所谓的关心,不过是徒增麻烦的根源。苏知许本就钦慕于陆运逸,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身份也般配。

因此陆云逸越是往自己身边凑,那大小姐的妒火便烧得越旺,落在自己身上的刁难也就越发变本加厉。

这点显而易见的弯弯绕绕,但凡心智清明些的人都该察觉,可陆云逸却置若罔闻。

要么他是真的愚钝,看不清其中关窍;要么便是他早已洞悉一切,却故意为之——好借着这份“关怀”在她面前献殷勤,扮演那个从天而降的拯救者,享受被依附的错觉。

这让她从心底里觉得反胃。

比起苏知许那种摆在明面上的、纯粹的恶意,她更憎恶这种裹着蜜糖的虚假温存。至少前者坦荡,后者却藏着算计,令人不齿。

她快步回到自己的小院。那是一间规格最低的破旧院落,院墙斑驳,木门吱呀。

她能拥有这院子,并非谁大发善心,只因她师尊好歹是青云门四位长老之一,她作为其名下记名弟子,身份终究比寻常弟子略高些,才得以拥有这一方小天地。

可在苏知许的处处打压下,她的日子过得甚至不如外门弟子:月例被克扣,用度被限制,连院里那棵老槐树,都时常被人故意折断枝桠。

进了屋,她从积了薄尘的旧木柜深处翻出一盒消肿化瘀膏。

瓷盒边缘早已磕碰得斑驳,是三年前师尊给她的见面礼之一,不知过了这么久是否还管用,她却还是用指尖挑了一点,轻轻抹在脸颊红肿处。

凉意漫开时,她对着桌上那面磨得有些模糊的铜镜,看着镜中自己脸上清晰的红痕。

如果是别的女修断不会将这样不知是否过期的药膏抹在自己脸上,但是她觉得无所谓。

上天赋予的美貌于她而言,从不是值得欣喜的馈赠——美丽本身无罪,却总像磁石般引来无端的祸端,这是她从幼时起就懂得的道理。

她一点点将药膏涂匀,目光无意间扫过铜镜边缘,那里挂着一条发带。

料子是上好的云锦,只是年岁久了,颜色早已褪得浅淡,边角也磨出了毛边,却仍能看出当初的精致。

这绝非她如今的境况能负担得起的,至于它的来历,早已被她埋进了记忆深处,不愿再触碰。

她取过墙角的灵剑,剑鞘虽朴素,却被摩挲得光滑温润。

她换了身利落的劲装,墨色布料紧贴身形,便于行动。又从木箱底层翻出几张符箓,指尖拂过泛黄的符纸,上面朱砂绘制的纹路隐隐泛着微光;另有一张折叠整齐的阵图,铺开时能看见繁复的阵眼与脉络。

那后山妖兽据说实力不俗,约莫已达动土境。而她,不过刚入移石境,中间隔着整整一个大境界的鸿沟。这一趟凶险自知,她必须做足万全准备。

她的命,从来不止属于自己……

修行界的十个境界,连街边稚童都能唱成儿歌:“耳清目明移石动土,御气凝元焚山蒸海,悟道成圣羽化登仙。”

是以境界依次为:耳清境、目明境、移石境、动土境、御气境、凝元境、焚山境、蒸海境、圣人境、登仙境。

一步一重天,她如今不过刚踏上第三阶,而那妖兽,已稳稳立在第四阶的门槛上。

握紧灵剑,她最后看了眼小院里那株她精心照料的兰草,转身推门而出。

门轴“吱呀”轻响,像一声无声的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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