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因的回答平静无波。

霍勒斯拿着手稿的手停在半空。他抬起头，单片眼镜后面的眼睛里全是审视。

“学徒？”

“莉亚。”克莱因补充了一个名字。

霍勒斯当然记得这个名字。那篇《关于物体运动规律的初步探讨》，那五个简洁的公式，就是出自这个叫莉亚的学徒之手。

老人把手稿重重地拍在桌上。

砰。

“克莱因，你把我当傻子耍？”霍勒斯站了起来，瘦削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前倾，“一个学徒？能写出这个？她从哪个遗迹里挖出来的古籍？”

克莱因没有回答。

他只是站在那里，如同一座沉默的雕像。

霍勒斯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地板上的旧木板发出吱呀的声响。

“不对，不对……”他停下脚步，重新拿起那份手稿，又翻了几页，“就算是古籍，也不可能。这套符号系统，这些应用案例……太新了，带着一股……你身上的味道。”

他指着那道关于火球术的例题。

“这是你加进去的。”霍勒斯用的是陈述句。

“是。”克莱因承认。

“所以，原稿不是这样的。”霍勒斯逼近一步，“原稿更纯粹，对不对？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魔法应用，只有最底层的逻辑和推演。”

克莱因依旧沉默。

“她跟你说是古籍？”霍勒斯追问。

“是。”

“你信了？”

克莱因终于有了动作，他抬起头，蓝色的眼眸直视着霍勒斯。

“她还太年轻。”

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但霍勒斯听懂了。

年轻，所以会犯错。年轻，所以会撒谎。年轻，所以不懂得如何完美地隐藏自己那足以颠覆世界的天赋。

霍勒斯泄了气。

他坐回椅子上，身体深深地陷进柔软的靠垫里。

他看着克莱因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忽然发出了一阵干笑。

“哈哈……哈哈哈……”

笑声从低沉变得响亮，在堆满书籍的房间里回荡。

“克莱因啊克莱因，你从哪找来的这么个怪物？”他拿起那份手稿，像是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我以为那三条定律就已经是极限了，没想到……那只是开胃菜。”

“这东西……”他用手指轻轻敲击着封面上的标题，“它不是一种理论，克莱因。它是一种语言。一种全新的，用来描述世界的语言！”

他的情绪再次高涨起来。

“我们过去所有的数学，都是静止的。我们计算长度，计算面积，计算角度。但我们无法计算‘变化’本身！”

“一个物体下落的速度，一阵风吹过的轨迹，一团火焰燃烧的过程！这些全都是变化的！我们只能取一个大概的平均值，却永远无法触及那一瞬间的真实！”

“而现在，有了这个！”霍勒斯将手稿举起，“极限，导数，积分！切分与累加！我们终于有了能够描述‘过程’的工具！”

“有了它，数学才算真正地活了过来！”

克莱因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他能理解微积分的强大，但他无法像霍勒斯这样，从一个更宏大，更纯粹的数学角度，去感受那种颠覆性的美感。

霍勒斯的情绪平复了一些。

他放下手稿，表情变得严肃。

“你来找我，不只是为了给我看这个吧。”

“这份手稿，需要以协会的名义推广。”克莱因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当然要推广！”霍勒斯一拍桌子，“不，这不是推广，这是传道！所有六环以上的法师，都必须学！尤其是你们力场学派和我们咒术学派，这东西能把我们的计算精度提升一个数量级！”

他停顿了一下。

“但你有没有想过后果？”霍勒斯看着克莱因，“瓦勒里的事情我听说了。脑袋炸了，很彻底。”

“一个匀加速运动公式，就能逼死一个七环法师。你觉得，这本《微积分原理》，能杀多少人？”

“庸才总要被淘汰。”克莱因的回答和莉亚那天说的一模一样。

“说得好。”霍勒斯赞许地点头，“但总有些庸才，死之前喜欢拉着天才一起陪葬。”

“那个叫莉亚的小姑娘，她现在很危险。”

克莱因的身体绷紧了一瞬。

霍勒斯从椅子上站起，走到房间角落的一个柜子前。他输入了一串复杂的魔力密码，柜门无声地滑开。

他从里面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银色金属盒，盒子表面刻满了细密的符文。

“拿着。”

他把盒子扔给了克莱因。

克莱因伸手接住，盒子入手冰凉，分量不轻。

“这是‘守护者之心’。”霍勒斯重新关上柜门，“我老了之后花了很多心思制作的玩意。它可以在感受到攻击临体时瞬间生成一个绝对守护结界，能抗住八环法师的全力攻击，持续十分钟，使用过后需要重新注入魔力激活，我相信你肯定愿意接受这个工作的。”

克莱因拿着盒子的手收紧了。

十分钟。

对于一个法师来说，十分钟足以做任何事。逃跑，反击，或者等待救援。

这份礼物的分量，太重了。

“一个能创造出微积分的头脑，比一百个八环法师加起来都珍贵。”霍勒斯坐回书桌后，摆了摆手，“把它交给你的小学徒。告诉她，别那么快就死了，我还想看看，她那颗小脑袋里，到底还装着些什么东西。”

“我替她谢谢你。”克莱因将金属盒收进口袋。

“行了，滚吧。”霍勒斯不耐烦地挥手，“别打扰我看书。这本手稿我留下了，你那份誊抄本就拿去评议会走流程吧。我会亲自盯着。”

克莱因没有多说，转身离开了书房。

木门在他身后关上。

霍勒斯拿起莉亚那份原始手稿，戴上单片眼镜，如同最虔诚的信徒，开始阅读他的新圣经。

走廊里，克莱因的脚步不急不缓。

他的手插在口袋里，指尖触碰着那个冰凉坚硬的金属盒。

守护者之心。

他想起了莉亚那张总是很平静，但偶尔会流露出一丝狡黠的脸。

这个小小的礼物，或许她很快就能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