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拉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温水从指缝间流下。
她看着夜琉璃低垂被湿发遮住侧脸,那双总是盛满惊恐的眸此刻浸在水汽里,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探询。
温柔?
艾拉想起王都伯爵府里那个嚣张跋扈,打骂下人的亚伦少爷,再对比现在这个会耐心教人看地图,会揉人脑袋,会冒着生命危险去矿坑找药、手腕被掐红了也只是沉默着的“卢恩先生”……
这何止是温柔,这简直是换了个人。
但她不能这么说。
艾拉轻轻拧干布巾,继续擦拭着夜琉璃瘦弱的脊背,声音温和得像是在哼唱摇篮曲。
“老爷他啊……只是做了他觉得该做的事。”
她避开了直接的评价,选择了一个更安全,也更接近某种真相的说法。
“他觉得你需要帮助,所以他帮了你,他觉得那些草药有用,所以就去采了。他觉得……我们该离开这里,所以他在想办法。”
水流声淅淅沥沥,艾拉的声音混杂其中,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抚慰。
“也许对你来说,这很像‘温柔’。”
艾拉微微笑了笑,用布巾轻轻裹住夜琉璃的肩膀,帮她擦干。
“但对他来说,可能只是……‘应该如此’。”
她没有说的是,这种“应该如此”,在这种身份差异下,本身就是一种极其罕见的“温柔”。
夜琉璃似懂非懂地听着,温热的水流和艾拉轻柔的动作让她冰冷的身体渐渐回暖,一种困倦的暖意包裹着她。
她觉得艾拉姐姐的话有点难懂。
老爷做的事,明明就是很温暖,为什么说是“应该”呢?村里从没有人“应该”对她好。
但“应该”这个词,听起来又很可靠,仿佛老爷做的事情是理所当然的,以后也会一直这样“应该”下去。
这个念头让她心里那颗悬着的害怕被再次抛弃的石头,稍稍落下了一点点。
她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让艾拉帮她擦干身体,换上柔软的旧睡衣。
“人,都是可以改变的。”
艾拉的声音很轻,她停下动作,认真地看着夜琉璃那双带着困惑和一丝微光的眼眸。
“你现在觉得害怕,还是怎么样……这都没关系。”
“不管怎么样,老爷选择了你,我也会陪着你,老爷跟我说过你很重要。”
“而且重要的是,你想不想变?学会去掌控自己,而不是被那些……不好的东西牵着走?”
夜琉璃怔怔地看着艾拉,眼眸中映着艾拉温的脸庞。
她的小手下意识地握紧了,指甲嵌进掌心。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嗯。”
艾拉欣慰地笑了,拿起另一块干燥的布巾,仔细地帮夜琉璃擦干头发上的水珠,然后用一件干净的旧衣服将她裹好。
“好了,洗得干干净净,暖暖和和的。”
艾拉拍了拍她的小脑袋。
“去睡吧,什么都别想,好好休息明天……估计还有好多事要做呢。”
夜琉璃顺从地点点头,被艾拉牵着,像只被细心打理过羽毛的小鸟,安静地走向床铺。
当艾拉牵夜琉璃走出来时,林舟还坐在桌边,对着散发着幽幽寒气的暗影髓菇和一堆草药出神,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打着,显然在思考复杂的炼制步骤。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
目光掠过洗漱后显得清爽许多的夜琉璃,那双眼睛在热水浸润后显得格外清亮,正偷偷地看着他。
林舟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语气平常:“洗好了?早点休息。”
没有多余的关心,更没有提及矿坑中的任何事。
就像艾拉说的,他只是做了觉得该做的事,并且认为事情过去了就无需再提。
这种近乎“平常”的态度,反而安抚了夜琉璃心中残存的不安。
然后便跟着艾拉,爬到了那张临时为她铺设的地铺上,钻进了虽然粗糙但干净温暖的被子里。
艾拉吹熄了油灯,屋内陷入了黑暗,只有窗外微弱的月光渗入。
夜琉璃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听着身旁艾拉逐渐均匀的呼吸声,以及桌边林舟极其轻微的、翻阅纸张的窸窣声。
老爷还在忙……
她悄悄攥紧了被角,把自己缩成一团。
这几天发生了好多事,可怕的,温暖的,奇怪的……但最终,她洗了热水澡,穿上了干净衣服,躺在暖和的被窝里,没有人打骂她,老爷和艾拉姐姐都在身边。
那种被称为“温柔”的感觉,包裹着她,像一层无形的、柔软的茧。
她不太明白,但她喜欢这种感觉。
桌边,林舟就着微弱的月光,最后确认了一遍魔药的炼制流程,才轻轻收起所有材料。。
他看了一眼地上那个熟睡的小小身影,眼中情绪复杂。
最终,他也只是和衣躺下,闭上了眼睛。
明天,将是决定命运的一天。
圣骑士的队伍最迟明天傍晚也该到了,必须在他们到来之前,完成魔药的炼制。
想到魔药,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贴身存放的那几株深紫色伞盖的暗影髓菇。
冰凉的触感透过布料传来,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能量悸动。
游戏里只需要点击“合成”,现实里却要面对真实的风险。
他现在就像在玩一场最高难度的速通,没有存档,没有攻略,每一个选择都可能直接导向GG或者隐藏结局。
而他的队友,一个是属性不明的超级武器,另一个是忠诚但战力有限的辅助。
“唉……”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睡,必须睡,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
第二天清晨,天色灰蒙蒙的,依旧寒冷。
林舟坐在桌边,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脑中飞速运转,推演着接下来的计划。
艾拉准备着简单的早餐——几块硬面包和一碗温热的菜汤。
她的动作尽可能放轻,以免吵醒还在里间睡着的夜琉璃。
然而,布帘后传来细微的窸窣声,夜琉璃也醒了。
她悄无声息地坐起身,抱着膝盖,眼眸在昏暗的晨光中显得有些茫然。
她没有立刻出来,只是安静地坐在床边,听着外间轻微的动静。
“吱呀——”
小屋那扇不算牢固的木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隙,老村长约翰探进半个身子,脸上带着浓重的疲惫和惊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