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轻轻吹过，陈默裹紧了校服外套，朝着地铁站的方向走去。
这条街的灯光依然璀璨，但他知道，这里终究不是属于他的世界。
电车摇摇晃晃地开着，陈默抓着吊环，校服蹭着旁边上班族皱巴巴的西服。到站，刷卡，出闸，他拖着步子走回小优的公寓。
桌上摆着一盘颜色发暗的红烧肉，油汪汪的酱汁凝在肉块上。
小优没看他，只说了句“饭在锅里”，就回自己房间关上了门。
陈默扒拉了几口，肉硬得像橡胶，甜得发齁的酱汁裹着咸味，他皱着眉咽下去。
杂物间里，他瘫在床垫上，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无表情的脸。手指机械地划拉着无聊的手机游戏。
嗡——嗡——
手机突然在手里震起来，屏幕上跳动着健太的名字。陈默盯了两秒，才划开接听。
“喂喂？陈默？听得到吗？”健太的声音有点急。
“嗯。是你。”陈默的声音干巴巴的，“星期日那个电影？怎么了。”
“对对！就是这个！”健太像是松了口气，“真的对不起啊！突然有点急事，去不了了！”
电话那头安静了。陈默没说话，手机紧紧贴着耳朵，指尖捏得发白。
到极限了？
连你也这样？
最后一个朋友也要断了吗？
“陈默？喂？你还在听吗？”健太的声音带着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陈默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想起来了。
上周，他半夜给健太发过邮件。
【你现在穿的什么颜色内裤？】
【你女朋友的内裤呢？也是你帮她选的？】
还有更早的时候，他喝醉了，给健太拨过电话，劈头就问：【喂，你女朋友在床上叫得好听吗？】
电话那头，健太的呼吸声变得有点粗重，像是在犹豫，又像是被噎住了。
“呃，陈默？”
“啊？” 健太的声音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短促又惊慌地挤出来。
电话那头健太的声音还在继续，每个字都像小石子砸在陈默耳朵里。
“真的是没办法啊陈默！” 健太的语气带着那种被生活突然推了一把的无奈。
但底下又藏着点说不清的兴奋，“这周六要去女朋友亲戚阿姨家的店里帮忙。
就是那个开在商店街西口的‘甜蜜时光’蛋糕店，你知道的吧？招牌是草莓奶油卷那个。”
陈默捏着手机，塑料外壳被他的掌心捂得发烫。福利院的画面在脑子里闪了一下，灰扑扑的水泥地，永远带着消毒水味道的走廊。
他干巴巴地问：“我们不是在福利院长大的吗？” 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傻。
“哎呀！” 健太在那头笑起来，声音轻快得有点刺耳，“现在不一样了嘛！美纪她就是我女朋友啦，我们，嗯，可能高中毕业就结婚了？
所以她的亲戚就是我的亲戚啊，帮忙是应该的！”
结婚了。
亲戚。
帮忙是应该的。
这几个词像冰锥，噗嗤一下扎进陈默混沌的脑子里。他喉咙发紧，握着手机的指关节捏得咯咯响。
两个世界。
彻彻底底的两个世界。
他跟我绝交，是理所当然的吧？
可这理由，该死的怎么这么充分？充分得让他连一句“操”都骂不出口。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大概健太也觉得自己刚才那番“未来蓝图宣言”有点过于顺畅了。
他清了清嗓子，语气又回到那种朋友间商量事情的调调：“店里最近人手真的超级缺！秋冬季嘛，好几个员工都得了流感倒下了，传染性强得要命！
老板急得跳脚，现在招人又贵又不一定靠谱，我这也是去救个急，顺便嘛。”
他声音压低一点，带着点男孩子分享小秘密的狡黠，“还能挣点外快！嘿嘿。”
健太顿了顿，声音里那份小心翼翼的试探又飘了过来：“所以，陈默，电影真的对不起了！
要不要不这样？你周日来店里找我呗？我请你吃蛋糕！刚出炉的奶油卷，香得能让你把舌头吞下去！绝对比电影值！”
陈默的脑子一片空白。不能看电影了。他本来计划好周六要在家把那款新出的、号称地狱难度的动作游戏通关的，手柄震动带来的麻木感能填满所有空隙。
拒绝吗？
那大概，就真的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电话里传来健太带着点催促的呼吸声。
“喂？陈默？还在听吗？来不来啊？保证不亏！”
“嗯。” 陈默从喉咙深处挤出这个音节，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他舔了舔同样干裂的嘴唇，努力让下一个音节听起来正常点，甚至带上点他自己都觉得假的“期待”。
“那，我很期待哦。” 他顿了顿，模仿着电视里那种轻快的语调，“到时候见。”
“太好了！” 健太的声音瞬间像被阳光点亮，那点残留的尴尬和试探烟消云散，只剩下纯粹的开心，“说定了！我等你！周日见！”
电话挂断的忙音响起，像一阵急促的蜂鸣。陈默还维持着举着手机的姿势，屏幕的光暗下去，映出他脸上一点茫然，一点僵硬。
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被那声“太好了”牵引出来的、极其细微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轻松。
他把手机丢在皱巴巴的床单上，身体往后一倒，陷进薄薄的床垫里。
杂物间的天花板很低，贴着几张褪色的旧海报，边角卷曲。他盯着海报上某个模糊不清的摇滚明星的脸。
结婚，帮忙，蛋糕店。
健太那家伙，已经一脚稳稳地踏进了那个叫做“普通人的幸福”的轨道里了。
而自己……
他翻了个身，把脸埋进带着淡淡灰尘味的枕头里。
周日，蛋糕……
啧。
周日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洒在商店街上，“甜蜜时光”蛋糕店的玻璃橱窗被擦得锃亮，映出里面暖黄的灯光和穿梭的人影。
陈默站在街对面，像一株误入温室大棚的野草，格格不入。
透过玻璃，能看到里面坐满了人，依偎着的情侣，叽叽喳喳的女高中生，还有打扮得像杂志里走出来的潮男潮女。
空气里仿佛都飘着甜腻的奶油香和欢声笑语。陈默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校服裤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