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棒啊!是个女孩!”

模糊的、扭曲的欢呼声,像是透过厚重的水传来。刺眼的光芒,冰冷的金属器械反光。

“圣光在上!我族血脉终于有了最纯净的继承者!”

更多陌生的、激动的声音,充满了如释重负的狂喜,却没有任何…温暖的意味。

“孩子!我的孩子!让我抱抱她!”

一个虚弱却充满急切与渴望的女声,带着哭腔。那是…母亲?

“退下!利亚斯夫人。” 一个冰冷、威严、不容置疑的男性声音(父亲)切断了这一切。“从她继承圣光之血的那一刻起,她就不再仅仅是你我的孩子。她是利亚斯王族的公主,是圣光的容器。她的归属是王座,而非任何人的怀抱。带她下去,进行净仪。”

冰冷的指尖触碰肌肤,被从那个温暖的源头强行剥离。最后印入模糊视线的,是母亲绝望伸出的、却被修女们无情拦下的手,和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温暖的来源消失了,只剩下冰冷的空气和包裹身体的、带着消毒药水味的僵硬襁褓。

五年。日复一日。

书房。 厚重的典籍堆叠如山。指尖被戒尺抽打得红肿,只因一个古老圣光符文的发音稍有偏差。

训练场。 沉重的、缩小版的银制骑士剑。虎口被震裂,鲜血染红剑柄,却被要求握得更紧。“疼痛是软弱离开身体的证明,伊莉雅。圣光不需要软弱。”

礼仪厅。 头顶厚重典籍,沿着冰冷地砖的直线行走数小时。膝盖磕破,渗出鲜血,染红白色丝袜。不能哭,不能喊疼。嘴角必须保持恰到好处的、微微上扬的弧度。“优雅是盔甲,伊莉雅。永不脱落。”

深夜的寝宫。 独自蜷缩在巨大冰冷的床上。撩起睡裙,看着胳膊、大腿上每日新添的青紫淤痕,默默吞咽下侍女送来的、苦涩的疗伤药膏。眼泪是无用的,它们只会让明日的训练更加艰难。睡眠是短暂的奢侈,梦境里也充斥着父亲的训斥和戒尺的破风声。

唯一的喘息,是偷偷溜去后山那片面向无尽海渊的悬崖。

一次为了躲避严厉的礼仪导师,她慌不择路地逃到了这里。在嶙峋的怪石后面,她发现了他——

一条通体覆盖着冰雪般纯净鳞甲的幼龙。他的翅膀受了伤,渗出淡金色的血液,冰蓝色的竖瞳里写满了痛苦与警惕。

鬼使神差地,她用了自己偷偷省下的、苦涩的疗伤药膏,撕下衬裙最柔软的内衬,小心翼翼地为他包扎。

“他们…也打你吗?”她轻声问,手指轻轻拂过冰冷的鳞片。

幼龙发出一声低低的、如同冰雪摩擦的呜咽,用额头轻轻蹭了蹭她的手心。

从那天起,悬崖成了她唯一的秘密。她叫他“艾拉里奥斯”(Alarion,古语:北风之子)。他会倾听她所有不敢对人言的委屈和痛苦,会用冰冷的鳞片贴着她淤青的皮肤,带来一丝奇异的慰藉。

“我们会是永远的朋友。”她抱着他的脖子,低声发誓。艾拉里奥斯发出轻柔的共鸣,仿佛立下誓言。

然而,这样的时光总是短暂且危险的。

她的首席导师,亚里沙教授,总能找到她。那个女人有着一双能看透人心的、毫无温度的眼睛。

“伊莉雅公主,您又去了不该去的地方。” 她的声音总是那么平稳,却带着千斤重压。“您身上有…不属于圣光高塔的气息。这很危险。”

“您生而不同,殿下。您流淌着世间最尊贵的血。” 长长的、冰冷的手指划过她的脸颊,“圣光族的命运系于您一身。混乱的世界需要您的秩序,黑暗需要您的光芒去净化。这是您与生俱来的责任,是您存在的唯一意义。”

“情感是弱点,殿下。怜悯是毒药。您必须完美,必须绝对,必须…超越凡人。” 日复一日的灌输,如同水滴石穿,在她心中刻下深深的烙印。

她眼中的光,渐渐被这些沉重的话语和严酷的训练磨灭。看向镜子的次数越来越少,因为镜中的女孩眼神越来越陌生,越来越…空洞。甚至去看艾拉里奥斯的次数也在减少,因为他冰蓝瞳孔中映出的自己,那份担忧和悲伤,会让她感到一阵难以承受的刺痛。

十岁生日。一场盛大的、冰冷的庆典。她像一个人偶,穿着缀满宝石却沉重无比的礼裙,微笑着接受所有人的跪拜和祝福,内心却一片荒芜。

深夜,庆典的喧嚣终于散去。她独自回到冰冷华丽的寝宫,卸下厚重的头冠,如同卸下千斤重担。疲惫和深入骨髓的孤独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将她淹没。

就在她望着窗外冰冷的月光出神时——

寝宫的门,被极其轻微地推开了。

一个身影,如同躲避追捕的影子般,悄无声息地溜了进来。

伊莉雅瞬间警觉,摆出防御姿态——直到她借着月光,看清了来人的脸。

那是…一张与她有着几分相似、却写满了沧桑、忧虑与…一种她几乎从未见过的、名为“母爱”的神情的女人的脸。

她的母亲。那个在她出生之日就被强行带离的女人。

“伊莉雅…我的孩子…”母亲的声音颤抖着,带着无尽的思念与痛苦,她张开双臂,不顾一切地冲过来,紧紧地将她拥入怀中。

伊莉雅彻底僵住了。

那是一个…与她记忆中任何接触都截然不同的拥抱。

没有冰冷,没有训斥,没有计算,没有距离。

只有温暖。无比的、柔软的、几乎要烫伤她冰冷肌肤的温暖。还有一种…好闻的、阳光与薰衣草混合的、属于“母亲”的气息。

那股暖流,如同破开坚冰的第一缕春阳,蛮横地、不容拒绝地冲垮了她多年来用冷漠和麻木筑起的高墙。

空洞的蓝眼睛剧烈地颤抖起来,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扇动。一种陌生而汹涌的酸楚猛地冲上鼻腔和眼眶。

她僵硬地、不知所措地…任由那个温暖的怀抱紧紧包裹着自己。

原来…

…人的体温…

…是可以这么暖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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