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教室的窗户，将漂浮的尘埃照得纤毫毕现。
余青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指尖无意识地转着笔，教授平稳无波的讲课声像远处嗡嗡的背景音。
好困啊。
余青打了个哈欠，选修课教授的讲解如同最好的催眠师，让他的脑子昏昏欲睡，如果不是网课被选完了，他才不会脑抽来这线下课。
昨夜几乎无眠。
一闭眼就是马路对面符依抬头的瞬间，或者是周敏口袋里即将响起的铃声。
恐惧和一种病态的兴奋感交织在余青的内心，透支着余青的精神。
睡觉也不敢睡，这老头严厉的狠，抓到三次违纪就是挂科，选课的时候年轻不懂事，天杀的学长告诉他这是最松的课程。
下课铃响，余青如释重负地趴在桌子上，他想直接睡一觉，但那不可能，现在是午饭时间，除非他想饿着肚子过完今天下午。
余青随着人流涌向食堂，打了份寡淡的土豆丝和米饭，找了个角落默默吃完。
食物的味道如同嚼蜡，周围是喧嚣的打闹声、餐具碰撞声，一切都显得隔了一层，模糊而不真切。
回到宿舍后，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混杂着泡面、汗液、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脚丫子味。
张力戴着耳机在游戏里激情对喷，张浩轩翘着腿在床上刷短视频，外放的声音吵闹无比，李铭则对着电脑屏幕眉头紧锁，似乎在和某个程序代码死磕。
“哟，老余回来了？上午课咋样？”张力百忙之中从屏幕上方瞥了他一眼，很快又投入到游戏里。
“就那样吧。”余青把书包扔到自己椅子上，声音有些疲惫。
“咋了？一脸肾虚样？昨晚起飞了？”张浩轩放下手机，投来探究的目光。
“滚蛋，写作业写到凌晨。”余青没好气地回了一句，顺势瘫倒在椅子上，打开电脑。
这个借口天衣无缝，他是这么认为的。
“信你才有鬼。”张浩轩嗤笑一声，又沉浸回他的短视频世界。
熟悉的吵闹，熟悉的互损，这三个混蛋是一点没变。
余青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这混杂的空气充满肺部，驱散那萦绕再心底的郁气。
他需要一些东西来干扰他的思想，让自己能够短暂的从符依的身上移开。
今天下午没课。
余青点开一个常去的游戏论坛，漫无目的地刷着帖子。
枪械皮肤、版本更新、职业选手的八卦，这些曾经能让他津津有味刷一下午的内容，此刻却显得有些索然无味。
鬼使神差地，余青在浏览器地址栏里输入了本校校园论坛的网址。
页面跳转，置顶的是学生会公告，下面杂七杂八地分布着二手交易、社团招新、寻物启事，以及……几个热度颇高的八卦闲聊帖。
他的鼠标滚轮缓缓下滑。
一个标题突兀地闯入视线：
【【图】校花今日份美颜暴击！图书馆侧颜绝了！】
发帖时间显示是今天上午。
帖子里面是几张显然偷拍的照片，符依坐在图书馆靠窗的位置，阳光勾勒出她精致的侧脸轮廓，长睫微垂，神情专注地看着眼前的书页。
她只是穿着最简单的白色毛衣和牛仔裤，却干净剔透得不像真人。
帖子下面已经盖起了几百层的高楼。
【1L】：沙发！我老婆今天也是颜值天花板！
【2L】：prprprpr…学姐杀我！
【15L】：这骨相这皮相，上帝造她的时候肯定心情特别好。
【28L】：有人知道学姐在看什么书吗？想get同款。
【57L】：@28L，别想了，你看《时间简史》就能变得和学姐一样好看吗？醒醒。
【103L】：呜呜呜她好美好努力，我好像又恋爱了…
【155L】：赌五毛，这楼里一半以上的人书都没翻开就开始做梦了。
【201L】：说真的，每次看到符依学姐，都觉得这个世界还是挺美好的。
余青一条条地看着，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住，一种酸涩而膨胀的情绪慢慢涌上来。
这些炽热直白的赞美，这些毫不掩饰的喜爱和向往，像潮水一样冲刷着他的感官。
一种微妙的代入感悄然滋生。
余青几乎能想象出自己坐在那个阳光下的位置，感受到那些投射过来的、带着倾慕的视线。
如果……如果我能取代……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强行压了下去，但某种隐秘的渴望已经被点燃。
余青继续往下滚动页面。
另一个帖子标题让他滑动鼠标的手指骤然僵住：
【【惊现】冷感美人！地铁偶遇神秘高颜值小姐姐，是咱们学校的吗？求认领！】
发帖时间：上上周星期日。
看到帖子封面的照片，余青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呼吸不由自主地屏住，他的指尖有些发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点开了帖子。
主楼是一张略显模糊的照片，像是在拥挤的地铁车厢里偷偷抓拍的。
照片里的“女生”穿着浅灰色的高领毛衣和黑色的A字裙，套着一件灰黑色的毛呢大衣，戴着黑色的口罩，脸被遮住了大半，但露出的那双眼睛清澈明亮，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她微微侧着头看着窗外，脖颈线条优美，身姿挺拔。
是他上上周星期六变装外出后回来的路上！
发帖人在下面激动地描述：“【昨天下午X号线看到的！气质绝了！虽然戴着口罩但感觉绝对是美女！个子很高，身材超好！感觉有点眼熟但又想不起来是谁！是不是我们学校的啊？有没有人认识？】”
经过了一个星期的发酵，这个帖子的热度已经被炒的很高，下面的评论比图书馆那个帖子多了几倍。
【3L】：卧槽！这眉眼！这气质！绝对是个美女！
【10L】：虽然遮得严实，但这氛围感绝了！感觉是清冷挂的！
【22L】：楼主拍糊了都挡不住的美貌！求更多信息！
【35L】：不是符依吧？符依学姐好像更暖一点，这个小姐姐感觉更高冷诶。
【48L】：@35L，同意！感觉是另一种风格的美女！又冷又飒！
【66L】：五分钟内，我要知道这个小姐姐的全部信息！
【89L】：这身高这比例，是模特吗？我们学校有这么一号人物？
【112L】：感觉比符依女神更有味道啊！这种冷感我好爱！
【150L】：偷偷说，我觉得这个小姐姐更戳我XP…冰山美人什么的…
【188L】：@150L，加一！感觉符依是天使，这位是坠入凡间的精灵，带点冷气的那种！
余青的眼睛快速扫过一条条评论，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像擂鼓一样敲击着他的耳膜。
害怕。
强烈的害怕像冰水一样浇下来，凉透了他的心脏。
万一被人认出来是符依怎么办？万一符依本人看到怎么办？她会不会察觉到异常？
这个帖子就像一个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将他炸得粉碎。
但与此同时，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像藤蔓般顺着脊椎悄然缠绕而上。
一股浓浓的满足感。
一种阴暗的、窃喜的、被认可的满足感。
那些赞美，“冷感美人”、“又冷又飒”、“比符依更有味道”、“更戳我XP”…
这些词汇像带着魔力，一遍遍敲打着余青内心深处那个渴望被看见、被喜爱的灵魂。
他们夸赞的不是符依，甚至不知道“她”是谁。
他们夸赞的，是他扮演出来的那个形象，那个由他操控、带着他影子的“冷感美人”。
这种纯粹的、针对“她”的赞美，比那些对符依的仰慕更让他心跳加速。
这是一种独属于他的、隐秘的胜利。
余青甚至能回忆起那天在地铁上，那种被目光包裹的感觉。
当时只觉得紧张和惶恐，现在回味起来，却品出了一丝令人战栗的甘美。
哪怕这些其实只是沾了符依天生丽质的光，但那也有属于他余青的一点点吧？
余青在心中疯狂的欺骗自己，渴望被关注，被喜爱的缺陷在此刻被放大到顶峰。
他甚至在想，既然大家同样这么喜欢作为符依的自己，那…即便自己取代了符依，也不会被说什么的吧？
至于余青自己怎么办？那种无聊的人生真的重要吗？
“看啥呢老余？一脸春心荡漾的。”张浩轩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开，吓得余青猛地一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啪”一声合上了笔记本电脑。
“没、没什么！”他的声音有点发紧，脸颊控制不住地发热。
“切，肯定没干好事，别是偷偷对着哥们的照片鹿就行。”张浩轩狐疑地打量了他几眼，但也没深究，晃悠着又躺回床上去了。
余青的心脏还在狂跳，手心沁出薄汗，他深吸几口气，努力平复紊乱的呼吸。
宿舍里依旧喧闹。
陈浩还在游戏里鏖战，键盘敲得噼啪响，李铭的眉头依旧紧锁，张浩轩的外放视频依旧聒噪。
一切如常。
但余青却平静不下来。
论坛上那些炽热的文字，像甘露一样落在他心底那片潮湿的阴影里，滴落在那颗深埋的种子上方，静待着破土而出的时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