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路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没过大腿、冰冷粘稠的漆黑淤泥。
每一步都需耗尽全身力气拔腿前行，淤泥那可怕的吸力仿佛无数只冰冷的手，要将她拖入无底深渊。
灰白色的毒雾浓得化不开，视野被压缩到极近的范围，只能勉强看到前方奥斯娜那道模糊的黑色背影，如同指引方向的幽暗灯塔。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甜腥腐败气味，混杂着浓重的土腥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生命腐烂特有的酸臭。
四周寂静得可怕，却又充满了细微而毛骨悚然的声响。
汩汩的水泡声、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湿滑摩擦声、还有某种粘稠液体滴落的啪嗒声，交织成一首令人心神不宁的、属于沼泽的诡异交响乐。
“奥斯娜大人……”
艾薇的声音因恐惧而微微发颤，呼吸面罩下的脸颊布满冷汗。
“这里真的会有荧光蕈吗？”
“越是危险的地方，越容易孕育奇特的魔物与植物。”
奥斯娜的声音透过面罩传来，依旧平稳，甚至带着一丝探索的兴致。
“注意感知周围的魔力流动，它们往往汇聚在特定地点。”
艾薇努力集中精神，但无处不在的恶臭和窒息感让她难以专注。
她紧紧握着短剑，剑柄已被手心的冷汗浸湿。
就在这时，她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滑腻的东西，身体猛地一歪！
“啊！”
惊呼声未落，一只手突然从侧面抱住了她。
是奥斯娜大人，她甚至没看清对方是如何动作的。
“小心些。”
奥斯娜收回手，语气平淡。
“这里的每一寸泥沼都可能藏着东西。”
艾薇心有余悸地道谢，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刚才差点滑倒的地方。
浑浊的水面下，似乎有无数细长的、深褐色的影子一闪而过，迅速隐没在淤泥中。
那是什么？水蛇？还是……
她不敢细想，强迫自己跟上奥斯娜的步伐。
越往深处，光线愈发暗淡，几乎全靠那些散发着幽绿、惨白或暗蓝光芒的苔藓和真菌提供照明，它们依附在枯死的树木和惨白的兽骨上，将这死寂之地点缀得如同噩梦中的鬼域。
奥斯娜偶尔会停下，采集一些艾薇从未见过的、散发着奇异光泽的草药，动作从容不迫，仿佛只是在自家花园散步。
“看那边。”
奥斯娜忽然指向不远处一棵巨大枯树的根部。
在那盘根错节的腐烂树根缝隙间，几株散发着柔和蓝光的、伞盖呈半透明状的菌类静静生长着，周围缭绕着格外浓郁的毒雾。
“荧光蕈！”
艾薇惊喜地低呼，任务目标近在眼前！
然而，就在她试图靠近时，奥斯娜却轻轻拉住了她的手臂。
“等等。”
奥斯娜的声音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大家伙来了。”
“大家伙？”
艾薇一愣，随即，她听到了更加清晰和密集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粘稠蠕动声和啪嗒声从四周响起。
声音来自水面下，来自枯树后，来自他们脚下的淤泥里！
下一刻，无数黑褐色的、湿滑粘腻的生物从四面八方涌出！
它们大小不一，小的只有指节大，而大的……足足有人手掌大小！
它们身体柔软无骨，依靠肌肉的收缩蠕动前行，身体表面布满了恶心的黏液和暗淡的环纹，前端收缩成一个令人不适的吸盘口器，隐约能看到里面细密如锯齿般的结构。
是水蛭！大量的、超乎想象的沼泽水蛭！
它们如同潮水般涌来，速度快得惊人，瞬间就爬满了艾薇的靴子和裤腿，冰冷粘滑的触感透过衣物传来，让她浑身汗毛倒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啊！！”
凄厉的尖叫冲破艾薇的喉咙，她疯狂地跺脚，挥舞短剑劈砍。
短剑能斩断一些水蛭，粘稠的、暗绿色的血液溅出，散发出更浓的腥臭。
但斩断一两只根本无济于事，更多的水蛭前仆后继地涌上，它们似乎被活物的气息彻底激怒了。
更让她肝胆俱裂的是，那些散落各处的、大小不一的水蛭并没有盲目攻击，而是开始相互攀附、聚集！
它们用吸盘牢牢吸附在彼此身上，肌肉收缩缠绕，如同活着的、不断增生的淤泥团块，迅速组合成更加庞大和恐怖的形态！
几条……十几条……几十条……上百条……
就在艾薇眼前，数个由无数水蛭聚合而成的、高达两三米的巨型怪物拔地而起！它们没有固定的形状，不断有新的水蛭加入或脱落，主体由无数蠕动纠缠的环节躯体构成，最前端张开数个巨大的、不断滴落粘液的吸盘口器，如同盛开在地狱深处的、贪婪的花朵。
这根本不是C+级任务该有的难度！这简直是噩梦！
“奥斯娜大人！小心！”
艾薇绝望地嘶喊，试图冲向奥斯娜，却被脚下淤泥和密密麻麻的水蛭困在原地。
然而，奥斯娜的反应却异常平静。
她甚至没有后退一步，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几尊巨大的、由无数生命聚合而成的恐怖造物，兜帽微微抬起，仿佛在欣赏什么奇景。
“果然……很有趣。”
她低声自语，语气中听不出丝毫恐惧，反而带着研究般的兴味。
“是因为长期浓郁的毒雾和某种特殊的魔力源吗？”
“奥斯娜大人！我们快走！”
艾薇快要哭出来了，短剑徒劳地劈砍着爬上她手臂的水蛭，那些东西一贴上皮肤，就传来一阵刺骨的冰凉和轻微的刺痛感，它们正在试图钻透她的衣物！
“走？”
奥斯娜似乎这才回过神，看向艾薇，墨黑的眼中流淌着一种奇异的光彩。
“任务目标就在眼前，不是吗？艾薇，证明你勇气的时候到了。”
“可…可是……”
艾薇看着那几只巨大的水蛭聚合体缓缓逼近，它们蠕动时发出的湿滑声音几乎要碾碎她的理智。
“相信自己，也相信我。”
奥斯娜的声音忽然变得极其柔和，带着令人安心的魔力。
“我会确保你的安全，去战斗吧，为了你的家人。”
家人！弟弟妹妹们的脸庞瞬间浮现在艾薇脑海，他们服药后安稳睡去的样子，玛莎大婶感激的笑容……
是的，她需要报酬，她不能倒在这里！
奥斯娜大人的话如同强心剂，一股莫名的勇气压过了恐惧。
“是！奥斯娜大人！”
艾薇眼神一凛，压下呕吐的欲望，双手紧握短剑，主动迎向其中一只稍小的水蛭聚合体！
她娇小的身影与那庞大的、不断蠕动的怪物形成了绝望的对比。
她奋力劈砍，每一次斩击都能切断几条水蛭，粘稠的体液飞溅。
但她的攻击对于整个聚合体来说如同挠痒痒，更多的新水蛭迅速从淤泥中涌出，填补空缺，甚至顺着她的剑身爬上她的手臂！
而那些巨大的吸盘口器已经逼近，带着能让人窒息的恶风，猛地朝她罩下！
艾薇一个狼狈的翻滚，险险躲开。
那吸盘砸在她刚才位置的泥水里，溅起大片污浊的泥浆。
但她躲开了一个，却无法躲开所有。
另一只聚合体伸出的、由无数水蛭缠绕而成的触手狠狠抽在她的背上！
那力量大得惊人，艾薇只觉得眼前一黑，喉咙一甜，整个人被抽飞出去，重重砸在另一棵枯树上，然后滚落进冰冷的淤泥里。
剧痛还没来得及蔓延开，更加恐怖的体验瞬间将她淹没。
她摔落的地方，正是无数小型水蛭聚集之处！
几乎在她落水的瞬间，成百上千只冰冷粘滑的水蛭如同饥饿的狂潮，瞬间覆盖了她的全身！
视线在刹那间被彻底剥夺！眼前一片漆黑，只有无数蠕动、挤压的触感透过眼皮传来！
“唔！唔唔！！！”
艾薇疯狂地挣扎，徒劳地用手抓挠着脸庞，想要扯掉那些东西，但她的手臂、手掌上也瞬间爬满了水蛭，它们用吸盘牢牢吸附着她的皮肤，刺痛感越来越清晰……
它们正在试图钻破皮肤，吸食血液！
更可怕的是，她看不到奥斯娜了！
彻底失去了那道黑色身影的方位！
无尽的黑暗、冰冷、粘滑、窒息感，以及被无数生命体爬满、叮咬的恐怖触感，瞬间击垮了她的心神。
“奥…斯娜……大人……救……”
她的哭喊和呼救被堵在喉咙里，变成模糊不清的呜咽，绝望的泪水刚涌出就被冰冷的水蛭吸收。
心神不安到了极点！
那种被整个世界抛弃、独自一人淹没在无尽恐怖深渊的感觉，比任何肉体上的疼痛更让她崩溃。
贤者大人呢？她在哪里？她是不是也遇到了危险？
这个念头让她如坠冰窟。
然而，就在这绝对的黑暗与绝望中，那道熟悉而平静的声音，如同幻觉般穿透了层层蠕动的水蛭和内心的恐惧，清晰地响彻在她脑海深处。
“我在。”
是奥斯娜大人的声音！奥斯娜大人还安全！
“坚持住，艾薇。感受它们，适应它们，战胜它们。”
声音依旧温和，甚至带着一丝鼓励。
“你很勇敢，你能做到。我会治疗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艾薇感到一股熟悉的暖流再次席卷全身。
“初级治疗。”
光芒在她被覆盖的体表下微弱地一闪，那些刚刚被水蛭口器撕咬出的细小伤口瞬间愈合，甚至将几只试图钻得更深的水蛭微微逼退了一些。
但也仅此而已。
治疗法术修复了她的皮肤，却无法驱散覆盖她全身的水蛭，更无法缓解那无孔不入的、令人疯狂的精神压迫和冰冷粘滑的触感。
愈合的皮肤很快又迎来了新一轮的叮咬和钻刺！
刺痛……治疗……再刺痛……再治疗……
这个过程循环往复，仿佛没有尽头。
艾薇的精神在这无尽的循环中被反复拉扯、折磨。
她每一次刚刚因为治疗而获得一丝微小的喘息，下一秒就被更密集的刺痛和恐怖的触感拖回深渊。
她发疯般地挣扎、翻滚，试图甩掉身上的东西，但只是让更多的淤泥和水蛭覆盖上来。
她的体力在飞速消耗，精神濒临崩溃的边缘。
而奥斯娜，就站在不远处的、一块稍稍凸起的、相对干燥的树根上。
浓雾和昏暗的光线巧妙地将她的身影半遮掩起来，但她却能清晰地看到一切。
她看着艾薇被巨大的水蛭聚合体抽飞，看着那娇小的身影瞬间被无数黑褐色的、蠕动的水蛭吞没，看着她在淤泥中疯狂而绝望地挣扎，如同陷入蛛网的蝴蝶。
“呵……”
一声极轻的、压抑不住的叹息从兜帽下溢出。
奥斯娜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不是出于恐惧，而是源于一种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极致的兴奋与愉悦。
她墨黑的双眼睁得极大，瞳孔深处跳动着灼热的光芒。
太美了……
这景象比森林中的撕咬更加原始，更加充满了绝望的张力。
不仅仅是肉体的痛苦，更是那种被彻底淹没、剥夺感官、陷入无尽黑暗与窒息的精神折磨……
看她因为失去自己的视野而惶恐不安，听她那被堵住的、绝望的呜咽……
奥斯娜抬起一只手，用苍白的指尖轻轻抵住自己的嘴唇，才能勉强抑制住那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兴奋的呢喃和赞叹。
另一只藏在袍袖下的手，则精准地维持着一分钟一次的治疗法术。
她小心地控制着魔力输出，确保艾薇不会真的失血过多或窒息而死，但又让她充分体验着每一分每一秒的极致恐怖。
每一次治疗术的光芒亮起，看到那挣扎短暂停歇后又更加猛烈地开始，奥斯娜眼中的兴奋就浓烈一分。
“对……就是这样……挣扎吧……我的艾薇……”
她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气声低语，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在绝望中绽放你的生命力……让我看看……为了家人，你能做到哪一步……”
她注意到一只格外巨大的、单独行动的水蛭正试图钻进艾薇的耳朵。
奥斯娜微微蹙眉，指尖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一道极其细微的风刃闪过，将那隻水蛭精准地切断，却没有伤到艾薇分毫。
“她是我的。”
奥斯娜冰冷的开口，极致的恐怖从她的身边散发而出，所有的水蛭仿佛都接收到了指令一般，只在艾薇的身体上进行撕咬。
时间在艾薇的感觉中漫长如同几个世纪。
她的意识在极致的痛苦恐惧和治疗术带来的短暂清醒间浮沉，脑海中只剩下两个念头。
家人……奥斯娜大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分钟，也许更久。
艾薇的挣扎渐渐微弱下去，体力和精神都已接近极限。
覆盖在她身上的水蛭似乎也感受到了猎物的衰弱，蠕动得更加猖狂。
就在这时。
一直静立不动的奥斯娜，终于有了新的动作。
她缓缓抬起了双手，宽大的黑色袖袍垂落，露出纤细苍白的手指。
指尖跳跃起与治疗术截然不同的、深邃幽暗的魔力光辉。
“也该差不多了……真是令人满意的演出……”
她低声说着，语气中充满了慵懒与满足。
“那么，清场吧。”
下一刻，以她为中心，一道无形的、冰冷彻骨的暗影能量如同波纹般骤然扩散！
能量所过之处，那些蠕动的水蛭，无论是小的还是巨大的聚合体，动作瞬间僵住！
仿佛时间凝固了一般。
紧接着，一连串细微却密集的爆裂声响起！
覆盖在艾薇身上的、周围的、甚至更远处的水蛭，如同被某种力量从内部撑爆，纷纷炸裂开来！
粘稠的、暗绿色腥臭血液和组织液四处飞溅，仿佛下起了一场诡异的肉泥雨。
几乎是在一瞬间，刚刚还将艾薇淹没得不见天日的恐怖水蛭潮，化为了一地狼藉的、不再动弹的碎肉和黏液。
艾薇感到身上猛地一轻，那令人疯狂的重压和蠕动感瞬间消失。
冰冷浑浊的空气重新涌入肺部，视线也恢复了光明，尽管映入眼帘的是沼泽昏暗的天空和周围如同地狱般的景象。
她瘫倒在淤泥里，浑身沾满了恶心的黏液和血污，剧烈地咳嗽着、干呕着，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眼神空洞，仿佛灵魂都已经离体。
温暖的治愈光芒再次笼罩了她，修复着她身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细小的伤口和被抽打出的淤青。
但精神的创伤和那恐怖的触感记忆，却绝非治疗术能够抹去。
脚步声轻轻响起。
奥斯娜踏过布满水蛭残骸的淤泥，走到艾薇身边，蹲下身。
她拿出清水，小心翼翼地冲洗着艾薇脸上和手臂上最令人不适的黏液，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
“结束了，艾薇。你做得非常非常好。”
她的声音恢复了以往的温和，甚至比之前更加柔软，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人心的力量。
“你战胜了它们。看，荧光蕈就在那里，我们完成任务了。”
艾薇的眼神缓缓聚焦，看到奥斯娜安然无恙，正用关切的眼神看着自己。
劫后余生的巨大庆幸、对奥斯娜的感激、以及那尚未散去的极致恐惧，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让她猛地扑进奥斯娜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奥斯娜大人……我好害怕……我以为……我以为您……”
“没事了，没事了。”
奥斯娜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安抚受惊的孩子。
“我一直在你身边。只是这些魔物有些特殊，我需要时间准备法术才能一举清除……让你受苦了。”
她的话语完美解释了刚才的旁观，并将一切归咎于魔物的特殊和自己的战术需要。
艾薇丝毫没有怀疑，反而因为奥斯娜的解释和此刻的温柔，感到无比的安心。
“对不起……是我太没用了……”
“不，你非常勇敢。”
奥斯娜捧起她的脸，墨黑的眼中充满了赞许，同时她的手心开始散发出魔力的光辉。
“你坚持下来了，没有放弃。这比任何力量都重要。”
“你英勇的挡住了水蛭们的进攻，虽然受了些伤但并无大碍，最后你一剑刺死了蛭王，巨大的怪物随即崩塌……”
奥斯娜温柔地说着，艾薇眼睛中的光芒也在此刻变的混沌。
她用手指轻抚着艾薇的脸，甜美的微笑在此刻显得诡异，艾薇得眼睛也缓缓地闭上，平稳地呼吸声渐渐传出。
然后她轻轻抱住了艾薇的脑袋，又一次的在她的额头上留下一个吻。
“无论遇到什么，我都会保护你的。”
奥斯娜看着艾薇开口道，她的承诺温柔而坚定，如同最坚实的壁垒。
然而，在这片死寂的沼泽中，这温柔的话语听在知情人耳中，却比任何魔物的嘶吼更加令人胆寒。
夕阳的余晖终于穿透了稀薄了一些的雾气，洒在两人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扭曲地映照在布满残骸的泥水之上。
仿佛一幅诡异而扭曲的圣像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