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旬休,将军府后院厨房。

灶火舔舐着三尺铁锅,白雾蒸腾如游龙绕柱,粗布围裙的侍女穿梭在氤氲水汽里,发间铜簪映着灶膛红光。

老灶台前膀大腰圆的掌勺大娘抡起铁铲,翻炒声混着油爆声炸开一片金浪,焦香裹着花椒辛辣,在水汽里横冲直撞。

一锅花椒炒肉做好,丫鬟哆嗦着把菜品码进碟盏,掌勺大娘忽然发难:

“你摆盘又弄错了,花椒要排作雁翎阵!”

“是,大娘。”

“光说不记,下次还错,信不信我当场揭了你的皮当菜炒?”

小丫鬟被吓得手也不抖了,飞速将花椒炒肉重新摆好,逃也似的端着瓷碟快走,掌勺大娘欺负完传菜丫头,鹰隼般的目光转向柴房深处,咆哮声如河东狮吼:

“杀鸡的两个小兔崽子,熬汤的老母鸡怎地还未备好?”

“马上就好,马上就好。掌勺大娘请先喝杯茶,稍等一下下哈……”

少年的讨好卖乖声和禽类的扑棱声,同时从后厨柴房传来。

只见独孤仞低垂着丹凤眼,弱水灵剑挑起犹在蹬腿的芦花鸡,战战兢兢把濒死母鸡递出。

才平息完掌勺大娘怒火的林封,苦笑着接过这团带血的绒毛,先拎铜壶浇灌热水,熨烫鸡身,再上手褪去血迹斑驳的鸡毛,一边拔毛,一边低声嘟囔抱怨:

“明明受罚的人是阿仞你,怎么连我也要在这遭这份罪呀?”

“擅自催动【黑王遗命】搅乱天机命数,还把我家族弟当众吓哭,小林弟弟倒觉得自己无辜了?”

寒芒冷却柴房火屑青烟,冰熵女剑仙自青瓦跃下,丝罗薄袜包裹的玲珑玉腿落地无声,在满地鸡血前堪堪停住,把背后嚼舌根的林封逮了个现行。

独孤仞一双丹凤眼倏地睁圆,慌忙扯住林封衣袖,半张脸藏进林封后背阴影,避开自家族姐冷冰冰的眼光。

被当成挡箭牌的少年却浑不在意,只摊开沾满鸡血的双手,腆着笑脸赔不是:

“不无辜,不无辜,小林罪有应得,合该和阿仞在此割喉放血杀鸡儆猴。”

林封卖着笑脸便把旧事翻篇,厚着脸皮将话题扯远:

“只是君子远庖厨,独孤姐姐纾尊降贵大驾光临后厨,总不至专程来此监工?”

“来带你去见见世面。”

独孤雪说罢,蝶袖轻扬,甩出一张素练浮光的请柬,林封盯着自己沾满鸡血的指缝,慌忙在粗布围裙上把手擦干净,这才从剑气寒芒里接过宣纸信封。

打开一读,才发现是虞府茗宴的邀请函,时间就在今日傍晚,而且还没有自己名字。

“这信上邀请的人不是只有阿仞吗?”林封指了指以篆体书写的受邀者一栏,“跟我没关系吧。”

“鸡汤……”

独孤仞从林封肩膀后探出半张小脸,青丝垂落间隐约可见耳尖绯红:

“这母鸡是我杀的,我要负起责任,守着砂锅,好好把鸡汤喝掉!”

独孤仞鼓足勇气拒绝,独孤雪却也不恼,只纤指遥点邀请函上一抹胭脂印记,含笑来问:

“当真不去?清秋楼剑栏的清倌舞女,整座敦煌城里剑道修为仅次于我的头牌花魁,也就是你的那位如烟姐姐,亦受邀出席茗宴……”独孤雪故意压低嗓音,“据说还要登台舞剑呐。”

方才还满嘴仁义道德的独孤仞,闻此丹凤眼里似有三千弱水流转,自家族姐话音未落,他便已抓紧林封衣袍,硬生生把林封拽向后厨出口,一边拉扯一边改换说辞,素日怯生生的嗓音都高了三分:

“那我拜托掌勺大娘把鸡汤留着,等我今晚回来当宵夜,小林哥哥,我们走。”

“我又没说不跟你去,你别老拽着我不放……”

林封也被勾起了好奇心,想去瞧瞧自家同斋舍友心心念念的如烟姐姐,到底是何方神圣了。

然而林封抵达虞家大宅甫一落座,手中青花瓷盏尚未沾唇,电子义眼望到台上如烟姐姐舞剑的刹那,便当场后悔跟来。

只见台上舞姬玉腕翻转,手中胡剑光芒映出一张令林封丹田内青玉案为之一颤的面容——

这位平康坊清倌头牌为西梁羌胡血统,肤白毛盛,金发碧眼,鼻梁高挺,眼窝深邃,长相充满异国风情。

然而眉目传情间,所流露出那股英姿飒爽气质,竟与鬼修周诩死前走马灯中出现过的、及笄之年便淬得冰肌玉骨的将门贵女李施有七分相似。

魔丹内青玉案中那缕江南名-妓李施施的分魂,此刻更是震颤共鸣不止,诉说着魂归原主的本能。

独孤仞念念不忘的如烟姐姐,与鬼修周诩被编入教坊司为-妓的青梅竹马李施难不成是同一人?

早知如此,就算独孤雪拿化神仙剑【雪绝峰】抵着自己喉咙,他也绝不来凑这热闹。

毕竟在鬼修周诩的记忆中,他那青梅竹马兼未婚妻李施二征常暗后便受家族牵连沦为舞-妓。

现如今连第六征都过去好些年,林封做梦都想不到,敦煌平康坊的花魁头牌柳如烟,居然与几百年前那位身无灵窍、无法修仙延寿的李施为同一人。

舞台上柳如烟身着产自楼兰蛛国的黑纱舞衣,衣裳款式性-感-大-胆,只把高挺的双-峰和俊-翘的后-臀覆盖,脖颈、肩膀、双臂、腰肢、大腿、小腿以及脚踝,皆无遮掩。

女子手执胡剑,翩翩起舞,剑光下她那修长的天鹅颈、光滑的美人肩、象牙似的玉臂、杨柳似的纤腰、没有一丝赘肉的大腿以及浑身上下紧致白嫩的肌肤美得叫人目眩,丝毫看不出她其实是个几百岁的老女人。

难道说这李施在武道一途真就如此天才,不仅求到了胎息变化,还修成了先天真炁,青春常驻?

台上清倌人裹着楼兰黑纱,正在剑光中旋出绝色腰肢,台下林封则凑到看得入迷的独孤仞耳旁,悄悄提问:

“阿仞阿仞,敦煌城什么时候这么人才济济,怎么连先天武者都得在青楼里跳舞卖艺呀?”

然而林封并没有等来独孤仞的回答,只等来一丝赤赭剑气如火星般自舞台洒落,吓得他执盏的手僵在半空,连忙祭出仙基仪刀,拔剑格挡——

该不会自己截天一剑把她那死鬼未婚夫斩得魂飞魄散一事业已败露,李施舞剑,意在林封,这老女人是为了给青梅竹马报仇雪恨特意来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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