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我这才刚回家几天,爸爸他就又忙起来了。小时候说没时间管我把我送进了寄宿学校,长大了好不容易快半年才回家一次,他就又忙起来了。现在都快要到圣诞节了,怎么还有那么多工作啊……”
莉莉丝趴在自己卧室的窗户边上,看着窗外点点飘落的雪花,冷风在街道上对着过往的行人横冲直撞,掠过屋顶和房檐呜呜作响。
这是今年里昂下的第一场雪。
一场寒潮席突然卷了半个欧洲地区,让里昂的雪比往年提前了数日落下,但这些零零散散落下来的小雪花依旧没有为里昂改天换地的能力,轻飘飘落在地上,很快就融化成水。
或许第二天早上起得早些,还能够看到路上些许凝结的薄冰,但等到太阳一出来,这些薄冰就又会融化成水,蘸满地上的泥浆。
湿滑的地面专挑那些不注意脚下的孩童与站不稳当的老人下手,把泥污拍得他们满身都是,然后在小孩的哭声和老人的骂声中默默蛰伏起来,继续寻找下一个可怜的受害者。
莉莉丝的父亲今天一晚上都没有回来,在下班时间之前拉皮尔先生向家里打了一通电话,告知莉莉丝自己今晚不能回来。
可能是怕莉莉丝伤心,拉皮尔先生在电话里的语气几乎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子一般小心翼翼。
想到这里,莉莉丝无奈地叹了口气。
莉莉丝不懂商业上的事,也没办法为父亲分忧。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趴在窗前看着父亲每天回家的路,期盼着下一秒那个熟悉的身影在昏暗的路灯下出现。
“工作又不是学校的选修课,可不会管你过不过节。”
杜缘推门走了进来,她手上托着一盘糕点,上面还冒着些许的白气。
“来吃点甜点吧,刚出炉不久的。”
杜缘将盘子放在莉莉丝的桌子上说道。
莉莉丝回过头来,坐在房间的椅子上拿起了一块甜点。
这是一块经典的法式甜点蛋奶酥,也叫舒芙蕾。这种甜点的特性是出炉后无法长时间放置,否则中心就会塌陷。
杜缘的做的这盘蛋奶酥显然是刚出炉没多久的,每一块蛋奶酥的上面都覆上了一层奶油并摆上了蜜桃块,有些则是芒果块,上面还放上了些许蓝莓来点缀颜色。
温热的蛋奶酥入口即化,奶油的甜腻与蛋白的软嫩在口中完美地结合。
蛋奶酥吃起来口感像是果冻,但又与果冻有很大不同。和蛋奶酥比起来果冻的质地更硬,蛋奶酥的质地更软而且口感温热,混同着内部饱满的糖分给人以名为满足的最纯粹的幸福感。
而相对而言较凉的蜜桃和芒果,则给蛋奶酥添上了一层劲道,让这道甜点吃起来口感更加丰富,而且冷热混搭热强冷弱的搭配方式,更能让人在寒冷的冬日里感受到甜点所带来的温暖。
但享受美食时的感受,往往是和人的心情相关联的。
莉莉丝此时吃着杜缘做的蛋奶酥,嘴里却品不出来什么独特的味道,因为她的整个心绪都不在着盘甜点上,而是在几公里外父亲的办公室中。
不知怎地,莉莉丝突然开口对杜缘问道:
“……杜缘,你小时候父母也经常不在家吗?”
莉莉丝刚问完这句话就有些后悔了。
莉莉丝在填写社团的档案中看过杜缘的个人资料,而在杜缘的个人资料里,关于社会关系那一栏几乎是空空如也。
可能是杜缘的父母过世了,也可能杜缘本身就是孤儿,但没人问过杜缘,也不敢妄下推测。
像这种事情如果没有必要,大家一般是不会主动去过问的,或许杜缘的班主任知道具体的情况,但莉莉丝肯定是不知道原因究竟是什么的。
虽然不知道具体的原因,但用脚趾头也能够想到,如果一个人的社会关系干净得几乎是一张白纸,那对方的经历多半不会有什么美好的回忆。莉莉丝此时问杜缘这个问题,已经稍微有些踩雷的嫌疑了。
然而杜缘听到莉莉丝这么问,杜缘却没有多大反应,只是想了想便回答道:
“嗯,大概和你差不多吧。”
接着,杜缘讲起了自己小时候的故事:
“我小时候家里开了一个加工厂,工厂里机器不多,工人也没几个。其实大多数时间他们也请不起工人,当时为了盖厂房,家里欠了一些债,其实也不多,只有十万不到,但对于普通人来说也不是一个轻松的数字。”
“为了还债,还有挣钱供我上学,爸妈他们的厂子几乎连轴转,我被送到了奶奶家,大概一两个月才能看见他们一次,就这么一直到了小学。”
“大概是因为生意的问题,也可能是那段时间周边有厂房爆炸担心安全,也可能是因为我的学业问题,反正不知道为什么,家里从原先的厂房搬走了,搬到了一个更加偏僻的地方,离新的学校大概有四公里远。”
“家里欠的债没见少,但好消息是厂子的生意好了许多。”
“因为没时间照顾我也不放心我自己去上学,我父母就把我和你一样送到了学校住,不同的是我住到了老师家,当时我同学也有不少人都住在老师家,基本上都是因为家里忙,没时间照顾孩子。”
“一直到了快上初中,家里债还完了,但学校离家依然很远,所以我还是不能回家。不过好消息是初中离家里更近,所以上了初中以后我就能经常回到家里了。”
“然而父母依然很忙,每天我放学回家,屋子里都是空荡荡的,厂房里的机器一阵一阵的响,我就知道他们还在忙。”
“有时候他们会忙到深夜,晚饭只是稍微糊弄一口,只有午饭是好好吃的,因为学校中午放学时间不长,我没时间等他们做饭,所以他们就会提前好好做一顿午饭。晚饭基本上就是吃中午的剩饭,他们把剩饭放在锅里,我回来的时候就负责点火烧柴添水,把饭热上。”
“到初三的时候,父母不忙了,这是我唯一一次能够一直和他们呆在一起的时候。上了高中以后,由于我的高中是全封闭式学校,我大概两到三个星期才能回家一次,碰上突发情况可能四个星期都回不了家。”
“回不了家的不仅有我,还有我爸。”
“为了给我上大学攒钱,我父亲去了国外工作,经常一两年都回不了家。一直到高中毕业我也只见到了他两次。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我很难再见到到他们了,也不知道他们现在都过得怎么样。”
“这么一想,我这辈子能够经常和父母呆在一起的,大概也就是初中的那两三年吧。现在很久不见他们,都已经感觉有些习惯了,哈哈。”
噗
盘子里放了许久的蛋奶酥这时因为温度冷了下来,中心处突然凹了下去,奶油和水果块都一同陷进了其中,看起来倒是有点像被啃了一口的泡芙。
有一种说法是,蛋奶酥象征着中世纪过度膨胀的物质主义,最终难以逃脱倒塌的命运。
膨胀的蛋奶酥外表光鲜,其实内部满是被气体撑开的空洞,不用外界的压力,单单是蛋奶酥本身就足以将自身脆弱的结构压倒。
但莉莉丝觉得,有些人是永远不会被压倒的。纵使她有诸多残缺,但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知道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她会一点点补全自己,无法补全的就用外力去抹平。她永远不会被打到,理性和乐观永远会为她指明方向。
这样的一个人和自己成为了朋友,莉莉丝觉得她还是蛮幸运的。
“啊……说的太多蛋奶酥都塌了。这两块我就收下了啊……总感觉我这行为有点像是给人讲故事嫖人酒喝的怪老头,到底是像谁呢……额……”
杜缘突然想到,好像在以前看过的某部电视剧里,身为团长的主角就是这么在谈话间嫖了他奖励给那个负伤立功,躺在医院不能动的士兵的地瓜烧的。
我应该,上辈子不姓李吧……
“杜缘,你做的这个蛋奶酥好好吃,能教教我吗?”
这时莉莉丝突然对杜缘问道。
“我做的当然好吃,没问……啥玩意?你要做蛋奶酥?”
杜缘本以为莉莉丝只是想再吃点蛋奶酥,没想到她居然想要自己做。
杜缘可是知道,莉莉丝是完全不会做饭的,对于厨房的理解基本局限于锅可以烧开水的程度,现在她居然想要学做甜点?
身为法兰西人,莉莉丝肯定知道蛋奶酥并不好做,毕竟如果好做的话杜缘就不会做给莉莉丝吃了。
虽然蛋奶酥也有简化后适合一般家庭制作的做法,但对一个厨房经验几乎为0的人来说,是不是也有点儿……太早了?
“蛋奶酥可不好做,你真要学?”
“我要学!”
莉莉丝看着杜缘,一双眼眸中满是坚定,眼神中似乎充满了决心。
“那……走?”
“走!”
……
科隆
如鹅毛般的大雪被寒风裹挟着一片片拍在科隆的街道上。
这股突然从北极地区袭来的寒潮,和从比斯开湾吹来的暖湿空气在科隆的上空猛地撞在了一起,被抬升到高空的暖湿气流由于温度急速下降,在短短的几小时内就凝结成了铺天盖地的大雪,笼罩了几乎整个莱茵兰地区。
被极地高压甩出来的寒潮势头极猛,在几天的时间里飞速跨过北海直冲西欧平原,在快速抬升暖气流造成大范围降雪的同时,寒潮还裹挟来强劲的冷风。
一些在街头流浪的人找不到地方躲避,在这样突如其来的寒潮下,很快就冻成了科隆小巷中的一具具死尸。
为了活下来,有些人选择抛弃尊严,有些人选择抛弃人性,也有些人选择了放手一搏。
但谁是正确的那一个?没人知道。有些人或许活过了今晚,但看不到下一天的太阳。有些人或许今夜就会死去,但他们的太阳会一直照耀着人们的天空。
“哈利德书记,我们在清点人员名单的时候发现少了几个人,有两位同志今晚没有出现,而且在白天也没有出现过。”
一位年轻的阿拉伯小伙子小跑着来到了哈利德他们暂住的旅店附近的小巷,找到了正在和其他人一起从车上往下为流浪者分发御寒的衣物与食物的哈利德。
“是哪位同志没有来?”哈利德问年轻的阿拉伯小伙。
“阿兹哈尔和梅斯琼努,从中午的定时联络开始就没有消息,我怀疑……”
“不要轻易质疑我们的同志,要将他们的每一个人当作兄弟姐妹看待,你得记住这句话阿麦鲁博。”
“是,可我们……”
名叫阿麦鲁博的小伙子有些迟疑,他当然知道要相信自己的同志,但那些从科隆的街头找到的流浪的阿拉伯人,真的还那么可信吗?
哈利德知道阿麦鲁博的意思,他将手上的最后一块面包发了出去,随后对阿麦鲁博说道:
“不论生活在哪里,他们都是阿拉伯人,都是我们的兄弟。”
随后哈利德话头一转又说道:
“不过既然梅斯琼努他们失踪了,或许也代表着帝国的人掌握了我们人员的位置,我们的确该转移了。”
“看起来铁血在欧洲的情报机构还没有被奢靡的生活完全腐蚀,待会我就带着大家去备用的驻扎地点,不过现在,我们还是优先疏散在科隆的同胞们吧。阿麦鲁博,你带着蝎组的人先去拿上武器,和我们在这里会和后就一起转移。”
“是。”阿麦鲁博点了点头,带着蝎组的战士们离开了小巷。
“大家都拿到食物和衣服了吗?没有拿到的挥一下手!好的,看来大家都拿到了,我们今天晚上就先解散吧,明天我们按计划在约好的地点集合,就这样大家都散了吧,不要引起那些帝国特工的注意!”
“书记万岁!”
一些流浪者起哄到。
“不是‘书记万岁’,而是‘人民阵线万岁’,我们是反抗殖民的革命战士,可不是封建土皇帝!”
哈利德听到流浪者们的话后,正色纠正到。
“这……”流浪者们愣了愣,互相看了一下,随后一起笑着喊到:
“人民阵线万岁!”
“好啦好啦,都快点散了吧,喊这么大声也不怕把铁血鬼子招来。”
哈利德笑着摆了摆手催众人赶紧离去,就在这时,密集如雨点的枪声突然从小巷外面传了过来。
下一秒,一个浑身浴血的人民阵线成员跌跌撞撞地跑进小巷,还没站定便急忙对哈利德喊道:
“我们暴露了!铁血的特工把我们包围了,书记你和同志们快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