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不多问,已是曲中人。有梦而不同,再见不知春。齐天,谓高与天相等。今人梁启勋《词学·调名》云:“盖取与天齐寿之义。”唐韩愈《元和圣德诗》云:“天锡皇帝,与天齐寿。”调名本意即咏皇帝寿高,能与天齐寿。此调别名多出自词句,《钦定词谱》卷三十一日:“周邦彦词,有‘绿芜凋尽台城路’句,名‘台城路’;沈端节词,名‘五福降中天’;张辑词,有‘如此江山’句,名‘如此江山’。”

元和三年,王充被征召,全家迁往扬州部的丹阳、九江,庐江等地,后来到州里任治中从事史。才能低而责任重大,主管的是检举弹劾,著书的念头,中断多年了。章和二年,辞去州里官职回家闲居。年纪已近七十岁,已经到了告老退休的时候。做官的门路已经断绝,志愿无法实现无可奈何。

凡事总有顺利或不顺利的时候,身体也时好时坏。头发白了,牙齿掉了,日子一天天的逝去,同辈的朋友越来越少,可以依靠的人很少了。生活贫困,得不到供养,心情很不愉快。光阴慢慢过去,又到了庚年、辛年交替之际,虽然害怕死去,但我心里充满活力,于是写了《养性》这本书,总共有十六篇。

养育精气保护身体,适量吃饭节制饮酒,闭目塞耳不问世事,爱护精力注重保养,还适当地辅以药物,作作健身操,希望寿命可以延长,短时间内不会老死。既然已经到了晚年无法返老还童,因此只能著书传给后人看。人的寿命,长短有一定的期限,人也和虫物一样,生死有一定的时间。

历年写下的东西,托付给谁将它们流传下去呢?最终将进入坟墓,化作灰土。上自黄帝、唐尧,下至秦汉以来,我都以圣人之道为准则,以博古通今的人分析事物的方法,对它们一一进行了评论,像秤一样公平,像镜子一样明亮,一切老幼生死古今的问题,没有一样不包括在内。寿命已经不长了,真令人叹息伤心哪!

齐天乐

十年汉上东风梦,依然淡烟莺晓。击马桥空,维舟岸易,谁识当时苏小。筹花斗草。任波浴斜阳,絮迷芳岛。笑底歌边,黛娥娇聚怕归早。

京尘衣袂易染,旧游随雾散,新恨难表。燕子朱扉,梨英翠箔,留得春光多少。睛丝漫绕。料带角香销,扇阴讲杳。细倚秋千,片云天共渺。

黄廷璹的这首《齐天乐》,以“十年”二字开篇,便像一把钝刀,缓慢而清晰地划开时间的封皮。词人并不急于倾诉,而是先让“汉上东风梦”袅袅升起:汉水之上,东风软暖,十年前的一场春梦,如今仍在晓色里轻轻回荡。

“依然”二字最耐咀嚼——它说明梦魂从未中断,也说明旧景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一缕“淡烟莺晓”作为梦的残壳。词人用“依然”把过去与现在强行折叠,造成时间上的重影,读者仿佛同时看见两个黄廷璹:一个是十年前裘马轻狂的少年,一个是十年后独立苍茫的词客;两副面孔在淡烟莺啼里重叠,一股“物是人非”的冷气便从纸背透出。

“击马桥空,维舟岸易”,两句写地理变迁,却字字写人事凋零。“击马桥”与“维舟岸”都是当年与友人、与歌妓盘桓的具象坐标,如今桥已不存,岸已改向,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从记忆底片上狠狠抹掉。紧接着一句“谁识当时苏小”,把凭吊对象由“地”转向“人”。“苏小”本指西湖名妓苏小小,这里借指当年汉水畔的某位红颜。

词人不说“谁怜”“谁念”,而用“谁识”——一字之差,意味陡变:怜与念尚带温存,而“识”是辨认,是确认,是“你是否还证明你曾经存在”的惶惑。桥空了,岸易了,连昔日最熟稔的眉眼也退成一张无人可识的泛黄的剪影,生命的虚无感于此被推向极致。

“筹花斗草”以下,词人忽然转入温暖的追忆。彼年早春,他们与花筹酒,与草斗戏,任“波浴斜阳”,任“絮迷芳岛”,夕阳把水面煮成融金,春絮把岛屿织成软锦;而“笑底歌边,黛娥娇聚怕归早”,写歌女眉黛生春,聚而不忍散,只恐一归便成天涯。这里色彩浓烈,节奏跳脱,与前片“淡烟莺晓”的凄冷形成鲜明反差。

词人故意用这种“热笔”写“冷怀”,愈热烈愈显凄凉,如同在雪地里燃一堆篝火,火越旺,四野越显荒寒。读者至此方悟:前面种种“空”“易”“谁识”,并非简单的景物更替,而是被时间劫掠后的“失重”——当生命中最柔软、最芳香的部分被抽空,世界便只剩桥空岸易的粗粝骨架。

过片“京尘衣袂易染”,一句把空间从汉水拽向“京华”。十年前词人或许曾赴临安应试,或许曾随宦游入都,但“京尘”两字已暗含贬义:它不仅是物理上的尘埃,更是名利场中的龌龊。衣袂易染,隐喻人心更易染;而“旧游随雾散”,则把上片“淡烟”的意象加以延伸:烟尚可“依然”,雾却已散尽,可见记忆再顽强也敌不过时间的反复揉搓。

“新恨难表”四字,收束得极重:旧游散了,尚可付之叹息;新恨却连“表”都无法表,仿佛一腔幽暗的毒汁,找不到创口喷涌,只能在体内暗自腐蚀。词到此,情感密度已极饱和,若再铺陈愁绪,便易流于平泄;黄廷璹却忽地宕开,以“燕子朱扉,梨英翠箔”转入一层明丽的幻景:朱门依然,燕语依然,梨花堆雪,翠箔垂香,好像春光被谁偷偷封存于一间无人知晓的密室,多少还“留得”一些。

然而“留得”之下立即接“多少”,又自设一问:到底留得多少?词人不说“留得很多”,也不说“留得无几”,只把问号抛给读者,让读者自己去掂量那所剩无几的温度。这种“不答之答”,比任何悲慨都更让人惘然。

“睛丝漫绕”以下,是全篇最摇曳生姿的片段。晴丝,即春虫吐出的游丝,阳光一照便闪闪发亮,看似有,触之无;它绕来绕去,绕住空廓,也绕住词人的视线。“料带角香销,扇阴讲杳”,则进一步把“晴丝”虚化成一条通往过去的隧道:也许当年某位女子曾用罗带绾香囊,曾执团扇掩笑谈,如今带角之香已被时光磨销,扇阴之“讲”(即情话)亦杳不可闻。

两个细节,一“带”一“扇”,皆贴身小物,皆与肌肤相亲,因而最衬“物是人非”。结拍“细倚秋千,片云天共渺”,把镜头拉远:词人独自倚着秋千,细者,瘦也,弱也;他仰望天空,只见一片轻云,人与云俱渺。

一个“共”字,把“天”与“人”强行并列,却同时把两者一并抹成“渺”然:天亦渺,人亦渺,连“渺”本身也渺不可捉。全词至此,像一滴墨落在宣纸上,由浓而淡,由淡而无,终于化作一片不尽的空白,供读者在无声中听见时间的回声。

若说周邦彦的词像精雕细刻的檀匣,黄廷璹此篇便更像一方被水浸过的素绢,墨迹漫漶,却因此更添一段“不著一字,尽得风流”的哀艳。它几乎不使用生僻典故,也不堆砌秾丽字面,只以“淡烟”“莺晓”“晴丝”“片云”等轻虚意象,反复擦拭记忆与现实的缝隙,让“失去”本身成为唯一可触的实体。

词中情感并非一泻千里的悲号,而是层层递进、步步回首的“凝视”:凝视桥空,凝视岸易,凝视晴丝缭绕,凝视片云渺远;每一次凝视都把时间拉长一次,也把伤口撑开一分,直至“空”“易”“散”“渺”等字不再只是形容词,而成为生命的基本质地。

读罢掩卷,仿佛也有一片无影无形的游丝,从纸背悄悄爬出,绕向自家心头,让人在不知不觉间与那位“细倚秋千”的瘦影重合——原来所谓“当时”,所谓“十年”,所谓“苏小”,不过是每个人终将邂逅的、自己的倒影。

所以还是,欲知后词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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