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熙真的觉得,钱是个好东西。

刚被抛弃到M国之时,口袋里只有家族给的一笔“买断费”,是这笔钱让她买下了第一栋别墅,买了第一份能填饱肚子的汉堡,不用像街头流浪者流落街头,看别人脸色乞讨。

后来上学时被人嘲笑“没人要的孩子”,被人指着腿上的胎记说丑,被人指着鼻子说滚出M国。

是钱,让她能报最好的私立学校,远离公立学校的那些烂人;是钱,能让她报最好的补习班,买最好的资料,享受最好的教育资源,用成绩堵住那些嘲笑者的嘴,不用因为“穷”而被进一步轻视。

在M国独居十几年,是钱让她能支付水电费、物业费、医疗费、哪怕发烧到三十九度,一个电话就能让护士上门看护。

想找人陪她去医院做检查,钱能让她雇佣到专业陪护,全程不用讨好谁、祈求谁。

哪怕要一个人做手术,只要花钱就能住进VIP病房,享受无微不至的照顾。

付了钱,他们就必须对她负责,不会像是家人那样说走就走。

没钱的话,她可能早就死在哪个没人知道的角落里了。

如果遇到因为她是黄种人而故意刁难她的店员,钱能让她投诉到对方失业,让他们闭嘴,不用忍气吞声看别人脸色,更不用怕被刁难到走投无路。

在学校被孤立时,钱能让她买下最贵的衣服,限量版的包包、潮牌,让那些曾经排斥甚至是厌恶她的人主动过来搭话。

在街上被人嘲笑“黄皮肤”、“外来者”,钱能让她开着豪车从对方身边碾过。

他们都不敢惹有钱人,钱让那些恶意自动消失。

他们看她的眼神变了,不是因为她这个人变了,而是因为她有钱。

玩游戏时,钱能让她买最好的设备、最强的装备,在虚拟世界里也受人重视,受到人羡慕和尊敬。

在她因为身上的纹身而被世世代代深耕演艺圈的家族丢到美国,自己独自一人在美国演艺圈打拼的风生水起,经历过无数的背叛、谎言、虚伪、尔虞我诈的十几年来。

在这个孤独的世界里。

钱是唯一不会背叛她的东西。

钱真是个好东西。

凌熙曾经以为,钱是万能的。

所以当她看到谢辞百万粉丝的账号几乎每天都直播却不开礼物,视频不开打赏,也不接广告的时候,她是嗤之以鼻的。

这个人傻吗?

他用着开中低画质才能够勉强跑满144帧数的笔记本电脑,每一期视频都在帧率和画质之间做着取舍。

他在个人空间分享着自己打工的照片,夏天炎热的街头派送传单,冬天寒冷的清晨摆摊卖早点,即使是春秋,上学之余,他也会在附近的小餐馆里打杂以赚取生活费。

他的视频中最不缺的就是贫穷与窘迫,每次更新视频基本都在深夜,每期视频的末尾他都会向着粉丝们抱歉,游戏没法开更高的画质,视频没办法更加清晰,更加流畅。

他的评论区虽然也有支持与鼓励,但从不乏嘲讽与阴戳戳的炫耀,当一个人过多的将自己暴露在网络上,就会这样。

他本应该垂头丧气,灰头土脸的抱怨着生活的不公,为什么有些人一出生就家财万贯,有些人一出生只能一步一个泥泞的艰难爬行。

但他没有。

为什么?凌熙从未理解。

凌熙忽然感觉有些许愤怒。

于是那天,她发现了他最新一期攻略视频里面的错误之处,那本是一处无伤大雅的地方,但她却以极为不友好的方式在评论区指了出来。

攻击我吧,讨厌我吧,辱骂我吧,最好能把我拉黑。

这样我就可以不用再看你的视频了。

这样我就可以不用再看你的空间了。

果不其然,他的粉丝来攻击我了。

他把评论删了。

他关注我了。

要先骂我然后再拉黑吗?

可为什么,他向我道歉了?

可为什么,他出了一期视频专门摘出了这个错误。

可为什么,他会请求大家不要在评论区吵架,因为这样子他会很难过。

她想要给他刷点礼物,拿个粉丝牌子再跟他说话,可找了半天,硬是没找到一个可以付费的地方。

凌熙忽然感觉自己一败涂地,以往建造起来世界在他这里彻底崩塌了。

我只是一个随处可见的路人,你又不欠我什么,凭什么对我这么好。

但他只是表示,因为你说的是对的啊。

我反倒要感谢你指出了这个错误呢。

但可能你指出来的方式有那么一点不对,所以被我的粉丝们攻击了。

所以我发了一期视频来说这件事情。

凌熙静静的盯着这几句话看了很久很久,在她的心中悄然滋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这种感觉她以前从未体会过。

鬼使神差的,她回关了过去。

她说,明明是我说话难听在先,我和你非亲非故,没有任何交集,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值得吗?

他说,这有啥值得不值得的?这个平台本就是互相表达和倾诉的地方,只要不是带有脏字,就算用很冲的口气说出了有意义的话,我也会接受和尊重的。

对于情感,去回应,对于问题,去解决,仅此而已。

.....

洛圣都的凌晨五点,天色还有些阴暗,价值千万的宅邸里静的像一座无人的孤岛,只有少女的房间里还透出一点微弱的光。

她蜷缩在宽大的床上,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的极慢极慢,一双蓝色的美眸紧盯着一排排的聊天记录,直到眼睛开始酸涩,她才揉揉黑眼圈,继续一字一句的看下去。

她已经一宿没睡了。

聊天记录长长短短,但她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有回应。聊天内容千奇百怪,但她说的每一个问题,他都有认真回答。

她划了很久才划到最上面,在这个简陋的私信功能里,他们聊了很久。

不知道划到什么时候,纯文字的聊天记录之中突兀的出现了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腿照,修长匀称的白腿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两只大腿交叠着,宛若希腊雕塑一般的曲线显露无疑。

那是一双可以令男女都为之羡艳的腿啊,是每个女人心中都梦寐以求的一双腿。

但在大腿的内侧,却有一块黑色的胎记,如此醒目、狰狞的毁掉了这一双腿。

她恨极了这胎记,恨极了这双腿,如果不是因为这个胎记,这双腿,她怎么会被家族抛弃到美国。

即使再热的天,她也不会穿短裤,她从未将这展现在她在M国的“朋友”面前。

但现在她却颤抖着手,拍下了这张照片,发给了远在大洋彼岸的“陌生人”。

她还记得当初发那张腿照的心情。

忐忑,不安,期待,但更多的是一种煎熬。

后来怎样了呢?

她蜷起膝盖,把脸埋进臂弯。手机屏幕在臂弯外明灭,像一盏摇晃着的孤灯。

不知过了多久,她抬起头,眼角噙满泪水,但嘴边却勾着笑意。

原来,一直是我在不知好歹的索取啊。

她抹去泪水,重新打开手机。

删除好友键的图标在屏幕上泛着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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