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半的阳光,懒洋洋地透过教学楼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歪斜的光斑。余青挎着那个用了三年、边角已经有些磨损的黑色双肩包,随着稀疏的人流挪出教室。

大学的最后一学年,时间仿佛被按下了快进键,又或者是被抽走了某种重要的东西,变得格外轻盈,也格外空洞。毕业、求职、论文……这些词汇像背景噪音一样盘旋在脑海深处,但更多的是一种“就这样了?”的茫然。

“啧,又是毫无波澜的一天。”余青在心里默默吐槽,习惯性地摸出手机,屏幕亮起,除了几个公众号的推送,没有任何私人消息。社交软件安静得像停尸房。

“行吧,回宿舍,启动摆烂模式,用游戏和泡面祭奠我这即将喂了狗的青春。”

他打了个哈欠,正准备把手机塞回口袋,一条新推送弹了出来——

【菜鸟驿站】您有新的包裹已到达西区驿站,请凭取件码19-5-1023及时领取。

“包裹?”余青愣了一下,最近好像没买什么。他点开详情,发件人信息写着老家的地址。“家里寄来的?老妈又给我塞腊肠了?”

想到连那股浓重的油烟味都熏不走的狗儿子们,余青释怀地笑了笑,认命地调转方向,朝着西区快递站走去。

也好,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快递站总是人头攒动,充斥着拆箱的嘶啦声和忙碌的气息。

余青挤在人群里,好不容易根据取件码找到了那个不大的纸箱。掂了掂,不重,似乎也不是食物的样子。

寄件人果然是老妈。

抱着一点微不足道的好奇心,余青回到他那略显凌乱的四人间宿舍。幸运的是,室友们都不在,给了他片刻的清净。

余青用钥匙划开胶带,打开纸箱,里面塞满了缓冲的旧报纸。拨开报纸,露出一个略显古朴的深棕色硬纸盒。

盒子上没有任何现代商标,只有一行褪色的烫金繁体字:“留影机”。

“这啥玩意儿?”余青嘟囔着打开纸盒。里面衬着柔软的暗红色绒布,静静地躺着一台相机。

一台老式的胶片相机。

黑色的金属机身已经有了岁月的划痕,但依旧沉甸甸的,透着一种扎实的工艺感。镜头圆润,旁边有调节光圈和快门的转盘,顶上还有一个笨拙的凸起取景器。

是爷爷那个年代的东西吧?老妈怎么把这老古董寄过来了?清理旧物?

余青拿起相机,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他翻来覆去地看了看,品牌标识已经模糊不清。相机保养得似乎还不错,镜头澄澈,机械结构转动时发出令人舒适的轻微咔哒声。盒子里还有几卷未拆封的胶卷,也不知道过没过期。

“胶片机啊……真是有年代感。”余青高中时参加过摄影兴趣班,摸过一阵子数码单反,对这种老家伙倒是有点理论上的了解,实际操作还是头一遭。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出去逛逛?

总比窝在宿舍里发霉强,余青自嘲地笑了笑。一种莫名的心血来潮驱使他拿起相机,塞了一卷胶卷进去——动作有些生疏,但勉强完成了装载。

校园在傍晚时分呈现出一种柔和的色调,三年过来都是这个样,但余青也看不腻。

余青挂着相机,漫无目的地走着。他拍了下雨后积水的路面倒映着的晚霞,拍了下图书馆爬满藤蔓的红砖墙角,拍了下趴在长椅上打盹的肥猫。

偶尔有微风撩起少女的短裙,露出洁白的大腿,余青默默地将相机藏到身后,他还年轻,不想被炼成保研丹。

透过取景器观察世界,似乎让熟悉的景色也蒙上了一层新鲜的滤镜。按下快门的瞬间,那清脆的“咔嚓”声和机械运作的轻微震动,奇异地带来一丝满足感。

“好像……还不赖?”余青小声自言自语,心情稍微明朗了一点。

正当他拍完一组,检查着还剩多少胶片,打算打道回府时,一个清脆又带着点急切的女声从身后叫住了他。

“学长?余青学长!真的是你啊!”

余青下意识回头。

夕阳的金辉恰好洒在对方面庞上,仿佛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光。女孩个子高挑,穿着简单却很有质感的白色针织衫和浅蓝色牛仔裤,衬得身材匀称挺拔。她微微喘着气,脸颊泛着运动后的红晕,一双明亮的眼睛正惊喜地看着他。长发如瀑,随着她小跑过来的动作轻轻晃动。

是符依。

余青的心脏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没办法,女孩太好看了,下议院想要造反了。

符依,大三,比他低一级,却是校园里无人不知的风云人物。

成绩好、家世好、长相更是无可挑剔,据说刚入学就被无聊人士评了个“新生校花”的头衔。

她总是人群的中心,自信、开朗、闪闪发光。而余青自己,大概就是那种毕业几年后同学聚会都想不起名字的背景板角色。

他们唯一的交集,发生在大三下学期。那时学校要求必须参加“本科生创新创业计划”,余青当时没太上心,等截止日期快到了才惊觉本专业的小组早就满员了。

没办法,只能上集市求爷爷告奶奶,自费参加。

不过好在,符依救了他。

她是经管学院的,能隔着学院拯救自己也算一种缘分,至少余青是这么认为的,毕竟这位有元人最后没要他的元,余青当晚就乐呵呵的买了两杯奶茶奖励自己。

一杯是自己的,另一杯是感谢符依的,但符依没说要喝,因为余青没问她,所以还是他的。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符依小跑过来的气息还带着点微喘,脸上那层运动后的红晕还没完全褪去,显得皮肤愈发透亮。

“学长,好久不见呀!”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盛着碎光,“刚才远远看着背影像你,没想到真是!”

“是、是啊,好巧。”余青感觉自己的舌头有点打结,手下意识地把相机往身后又藏了藏。这动作反倒引起了符依的注意。

“咦?学长你在拍照吗?”她好奇地探了探头,目光落在那台老式相机上,“这是……胶片相机?”

“啊,嗯。”余青只好把相机拿了出来,有点不好意思,“家里翻出来的老古董,随便玩玩。”

“好厉害!”符依的惊叹显得格外真诚,她凑近了些,仔细看着相机黑色的金属机身,“感觉好有质感!和手机拍照完全不一样呢。”

“其实也差不多,而且还更麻烦了……”余青被她夸得有点耳根发热。

“怎么会!感觉超专业的!”符依摆摆手,语气轻快,“我就完全不懂这些,只会用手机傻瓜模式。学长你刚才在拍什么?风景吗?”

“就随便拍拍…那边的猫,还有晚霞什么的。”余青指了指不远处还在打盹的肥猫。

“哇!我可以看看吗?啊,不过胶片是不是不能立刻看?”符依先是期待,随即又想起什么,有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嗯,得洗出来才行。”看着她有点小失望但很快又理解的表情,余青心里那点紧张奇异地消散了不少。

她总是这样,能恰到好处地表达好奇,又不会让人感到任何不适。

“太可惜了,”符依惋惜道,随即又笑起来,“不过感觉学长拍出来的效果一定很有味道!这种老相机拍出来的照片,都有种特别的氛围感,对吧?”

“可能…颗粒感比较重吧。”余青被她带得也放松下来,甚至开了个玩笑,“而且容易拍糊,省P图了。”

符依被逗得咯咯直笑:“那叫朦胧美!学长你真有意思!”

两人就站在渐晚的暮色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符依似乎对相机很感兴趣,问了不少问题,虽然都是些“这个旋钮是干嘛的”、“一卷能拍多少张”之类的基础问题,但她听得特别认真,眼神亮晶晶的。

余青发现自己竟然也能流畅地说上不少,大概是符依倾听的姿态给了他勇气。她偶尔发出的惊叹和提问,都恰到好处地鼓励着他继续说下去。

气氛轻松得让余青几乎忘了眼前的是那位高不可攀的校花学妹,更像是个…认识已久、可以随便聊聊的朋友。

夕阳的光线越来越暖,角度也越来越低,金色的光芒掠过符依的侧脸,勾勒出她细腻的脸部线条,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她正说到她们小组项目遇到的趣事,嘴角扬起着,笑容比天边的霞光还要灿烂几分。

鬼使神差地,几乎没经过大脑思考,余青举起了手中的相机,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焦距,对着那张浸在暖光里的笑颜,轻轻按下了快门。

“咔嚓——”

清脆的机械声响起,打破了傍晚微妙的宁静。

符依微微一愣,惊讶地眨了眨眼,看向镜头后的余青。

余青这才猛地回过神,瞬间慌了:“对、对不起!我……”

他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怎么了,怎么就突然拍了呢?

然而,预想中的不快并没有出现在符依脸上。她只是愣了一秒,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带着点好奇和调侃:“学长你怎么突然搞偷袭呀?”

“我……那个……光线挺好的……”余青语无伦次,耳朵尖彻底红了。

符依笑着摇摇头,非但没有生气,反而饶有兴致地问:“拍得怎么样?我刚刚表情会不会很怪?”

“不会!很好!”余青连忙保证,心跳还没平复,“就……很好看。”

他词穷了。

“真的吗?”符依眼睛弯得更深了,“那……洗出来之后,能给我看看吗?我还从来没被胶片相机拍过呢,有点期待!”

“当然可以!”余青一口答应,心里莫名升起一股雀跃,“洗出来我第一时间给你!”

“那就说定啦!”符依开心地拍了下手,“谢谢学长!哦对了,我得赶紧去和小组成员汇合了,他们还在等我呢。”

她朝余青挥挥手,转身小跑着离开,跑出几步又回头喊了一句:“学长,记得照片哦!”

余青站在原地,看着那个高挑的身影消失在暮色里,手里还紧紧握着那台相机,心脏砰砰直跳。胸腔里被一种陌生的、轻盈的情绪填得满满的。

代价仅仅只是洗出照片后分她一份而已。

这代价,未免也太轻了。轻得让他忍不住扬起嘴角开始轻哼。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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