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油灯摇曳，映照着二人的面庞。

“今天在坊市，你喊我主人。”

“萧炎的眼神明显带着恶意，你心里不痛快，拉我出来挡枪，我明白。”

“此举也确实为你省了不少麻烦。”

徐念卿闻言，刚想翘起嘴角露出一丝小得意，却听林墨话锋一转，目光幽邃地看向她。

“但胡闹过后，有些事情，我必须找你问清楚。”

他顿了顿，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

“你能堂而皇之地，在众人面前称呼我为主人，却每每在我提及你的圣女身份时，都羞愧难当？”

“为什么？”

“是因为在你心底深处，始终觉得与我同行只是一场不得已而为之的危险游戏。”

“而回归宗门，继续做那高高在上的青云圣女，才是你心中向往、也自认为理所应当的归宿？”

“是这样吗，徐念卿？”

他的声音不大，却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打在徐念卿的心头。

随后，不等她回答，更多的揪心之语接连抛出。

“想想你在宗门眼中的遭遇——被我师尊那个大名鼎鼎的女魔头抓走，按照常理推断，你在他们眼中会是什么处境？清白可还存否？神魂可还自由？”

“想想你我之间的联系——这同心共感印，在你看来，究竟是一份平等的魂契，是一张你其实并不想要的护身符，还是一道无形却又牢固的枷锁？”

“想想我的师尊——你觉得，若你此刻选择回头，她会应允吗？会放任你的行为，好声好气地像我这般对你无可奈何吗？”

“想想我，天魔宗魔子林墨——这些天相处下来，我在你心中，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形象？你对我，又究竟是何种态度？”

“最后，抛开所有身份、所有桎梏，扪心自问——”

“徐念卿，你这一生，究竟想活成什么模样？”

“......”

徐念卿的嘴唇翕张几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林墨的话语，是他最为锋利的武器，这一点她早有体会。

但眼下又一次面对林墨的钻心之语，徐念卿仍旧是无从抵挡。

她能怎么回答？

承认自己内心深处，确实仍将那青云圣女的身份视为最终的归宿和仅存的一丝尊严所在？

承认这同心共感印在她看来，更多是一道无奈之下缔结的保命枷锁？

承认她从未敢深思莫倾心那关是否还能过得去？

承认她心中对林墨……

她做不到。

心中巨大的迷茫和被人彻底看穿的慌乱，如同黑雾林深处那凝重的雾气，瞬间将她淹没。

她下意识地环抱住双臂，浑身都蜷缩起来，仿佛这样才能感到几分温暖平静。

那双总是流转着狡黠灵光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满满的慌乱。

她最终只是用力地地摇了摇头，轻细得几乎不可察觉的声音中，带着似是迷茫、似是哀求、似是恐惧的颤抖

“别问了……”

“我不知道、我自己也想不清楚……”

林墨凝视着她这副前所未有的可怜模样，有些不忍心再逼问下去。

更何况，这种事本就不是一日两日能想清楚的。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收回了目光，仿佛刚才那番直指心底深处的拷问从有过。

屋内只剩下灯芯燃烧时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以及二人那此起彼伏的喘息声。

气氛凝重而压抑，此刻却唯有一片寂静。

山雨欲来风满楼。

“我走了。”

“这些问题，关乎你今后的一生，好好想想吧。”

林墨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中。

......

就在林墨与徐念卿在客栈中谈论这略有些沉重的话题的同时。

流云镇，纳兰家宅院内，一位女子正对镜梳妆。

纳兰嫣然指尖轻抚过发丝间的白玉簪，目光却并未停留在镜中那绝美的容颜上。

她近日心烦意乱。

那个本该彻底沦为废人、成为她人生中一个不堪回首注脚的萧炎，竟奇迹般地恢复了修为，卷土重来，像块甩不掉的污秽，重新黏上了她纳兰家。

昔日，同为流云宗核心弟子的她，在听到萧炎因真元流失、境界跌落而被宗门除名的消息后，她当机立断，宁肯付出高昂的代价，也要将二人那指腹为婚的婚约解除。

在宗门和家族内，被大加赞扬——手刃世俗红尘孽，向道之心见其坚。

不过，在流云镇的众人心中，她这般背信弃义的做法，却难免落了下乘。

如今正主携奇遇归来，意气风发地找上纳兰家的门来，要寻个说法。

她自然是沦落为了，镇上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萧炎……”

她红唇轻启，吐出这个名字，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一个失控的、强壮的、出师有名的野狗，最为麻烦。

正当她思索着如何处理这桩麻烦事时，贴身侍女小青，带来了近日坊间最脍炙人口的传言。

一位医术精深少年郎，林墨，在春风堂对面摆摊，分文不取。

此番行径，可谓是狠狠地抽了春风堂的脸面，嚣张至极。

可春风堂却无半分动作。

只因，林墨竟是将试图染指他妹妹的萧炎，覆手间击败，自身不染一丝尘嚣。

而且事后，他还用萧炎的灵石，买回药材来，将被打得奄奄一息的萧炎给治好。

还让对方当众承认承认，绝不会因此事而调动萧家的力量，用来对付他。

与萧炎相比，其修为、医术、智谋，无不是有着压倒性的优势。

甚至据某些长舌妇人所说，此子的身材、相貌、气质，亦是天人之姿。

“哦？”纳兰嫣然描眉的手微微一顿。

医术高明，意味着他无论放在哪，都有着十足的价值。

能碾压恢复修为后的萧炎，其实力亦是深不可测。

分文不取？要么是蠢善，要么是所图甚大。

最重要的是——他让萧炎吃了瘪。

如此种种，足以让纳兰嫣然对他提起十二分的兴趣。

“查清他的底细了吗？”她声音平静，心中已然盘算起来。

“回小姐，像是凭空冒出来的，带着个女伴，言行……”

“言行甚是怪异。”

“但医术是真的，镇上几个老顽疾都被他治好了。”

“凭空冒出来的能人……”

纳兰嫣然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她放下眉笔，站起身来，舒展着高挑的娇躯。

嫣红的衣裙如水泻下，勾勒出饱满丰腴的曲线。

“备好车，明日，我亲自去会会他。”

......

次日，流云坊市，春风堂前。

经过半日的流言发酵，林墨昨日的所作所为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义诊摊位前，人流不息。

在他身旁，徐念卿安静地坐着，不似往日那般活泼。

没有了叽叽喳喳、没有了故意捣乱、没有了挑逗人心绪的胡言乱语。

今天的她，异常沉默。

在众人面前，作为林墨的“小妹”和下手，她自然要帮忙做些分拣药材、维持秩序的活计。

不过她却显得有些笨手笨脚，一举一动总是慢上半拍，心不在焉几乎是写在了脸上。

毕竟，身旁就是动作一丝不苟、满脸认真专注的林墨。

每次瞥见他，徐念卿都会回想起昨晚的那些话，这让她如何能静下心来？

不过好在需要她做的事情并不多，她也就得以投入绝大部分心神，去思考昨夜林墨抛出的难题。

时间如此悄然而过。

【治愈一转小成修士经脉暗伤，功德+3】

【清除一转入门修士体内瘴毒，功德+2】

【……】

【当前功德：-3069】

夕阳西下，将坊市的青石板路染上一层金辉。

摊位前的人流渐渐稀疏，林墨也准备收摊回家。

就在此时，一道高挑的身影停在了二人身前，将余晖尽数遮挡。

那是一位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