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战舰猛地弓起脊背,钢铁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呻吟。战智湛只觉脚下的甲板突然化作倾斜的冰面,身体不受控地“呲溜”滑出半米,后脑勺重重磕在一处棱角上。不是想象中血肉模糊的钝痛,而是撞上淬火钢锭般的脆响,在“咚”的一声闷响里,他眼前瞬间炸开无数金星。

疼意还没来得及从喉咙里滚出来,战智湛身侧已炸响一声急吼:“启禀邓大人!‘吉野号’的微波脉冲炮击穿了右舷,量子全息通讯阵列被毁,和指挥舰联系中断,请大人示下!”

战智湛龇牙咧嘴地偏过头,下颌的肌肉因剧痛抽搐着。这声“邓大人”像根烧红的铁针戳进混沌的意识里:“乖乖隆嘚咚,猪油炒大葱!谁是邓大人?”

鼻腔突然钻进一缕熟悉的焦糊气,混着铁锈味钻进肺叶。是南疆战场刻骨铭心的硝烟味,是弹片烧穿皮肉时独有的腥甜。战智湛心中猛地一沉,眼皮像坠了铅块般掀开条缝,视线里的一切都在剧烈晃动:一个单膝跪地的身影正死死攥着他的胳膊,粗布军服上沾着黑褐色的污渍,那张脸在舱内忽明忽暗的应急灯光下显得格外焦灼:是陈金揆,致远号的大副。

“大人!您醒醒!”陈金揆的声音带着哭腔,摇晃他的力道几乎要把他的肩膀卸下来:“倭寇‘吉野号’还在逼近,微波脉冲主炮瞄准咱们了!”

一声悠长的呜咽突然擦过耳畔,带着犬科动物特有的湿热鼻息。战智湛脸颊猛地一凉,不是海水的冰涩,而是带着体温的湿意,像有人用温热的布巾轻轻蘸过他的颧骨。

战智湛猛地偏头,撞进一双湿漉漉的圆眼睛里。德牧的大脑袋几乎要贴上他的脸,耷拉的耳朵尖还滴着水,睫毛上挂着的水珠滚下来,砸在他手背上,竟烫得像泪珠。是“太阳”,邓世昌那只总爱蹲在舰桥的牧羊犬。此刻它前爪扒着倾斜的甲板,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哀鸣,尾巴僵直地夹在两腿间,却固执地用脑袋蹭着他的胳膊,像是在提醒,又像是在哀求。

战智湛的喉结重重滚了一下。指尖下的甲板黏腻得发滑,分不清是浪涛灌进舱室的海水,还是从舵手那里漫过来的血。血腥味混着犬毛上的咸腥,呛得他鼻腔发酸。

这明明是光绪二十年的黄海,炮口喷吐的是黑火药的浓烟,甲板上该响的是木质船板的呻吟。可“微波脉冲炮”、“量子通讯”这些词像烧红的烙铁,反复烫着他的太阳穴,与耳边“太阳”的呜咽、远处炮声的轰鸣拧成一股绳,勒得他脑壳阵阵抽痛。他到底是谁?是握着手枪保卫国家安全的战智湛,还是攥着望远镜的邓世昌?

“轰”!又一声巨响劈碎了混沌,战舰像被巨手捏住猛地往右侧拧,舱顶的应急灯“啪”地炸裂,玻璃碎片像暴雨般砸下来。战智湛瞥见舵手的尸体被这股力道掀得翻了个身,胸口的血在甲板上拖出一道暗红的弧线。原本该是木质的舵轮底座,露出了金属齿轮的寒光。

“舵机卡死了!”陈金揆的吼声都变了调,拽着他的胳膊往舵轮方向拖:“大人,撑住!”

战智湛的膝盖在甲板上磕出两道血痕,借着这股剧痛猛地撑起身子。眼前的舵轮还在疯狂乱转,轮辐上的铜锈里嵌着几缕暗红的发丝,倒像是谁曾死死攥过这里。他扑过去的瞬间,后脑勺的刺痛突然炸开,像有根钢针从太阳穴穿进脑髓。

战智湛下意识地一甩头,想把这钻心的疼甩开。一条粗黑的辫子“啪”地甩到嘴边,发尾缠着的半片茉莉花瓣扫过他的唇角。是他媳妇儿“毛头”钱梅瑛的味道,她总爱在辫梢系上晒干的茉莉花,说松花江的水养出来的花,能香到骨头里。

“咬着!”低吼又在耳边响起,像陈金揆的声音,又像记忆里“毛头”送他出征时的叮咛。齿间立刻被粗硬的发丝填满,皂角香混着淡淡的血腥气直冲鼻腔。奇异的是,当牙关咬紧的刹那,战舰的摇晃仿佛被这股力道钉住了。下颌的紧绷顺着脖颈传到手腕,战智湛猛地向左扳动舵轮,指腹抠进轮缘的凹槽里,铁锈混着不知是谁的血,在掌心结成黏腻的痂。

“咯吱……咔嚓!”齿轮复位的脆响里,“太阳”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吠叫,猛地扑向舷窗。战智湛顺着它的视线望去,黑色的“吉野号”像头铁甲巨兽,正冲破诡异的黑雾,犹如脸部表情狰狞的恶魔,朝“致远号”冲来,舰首的撞角在阳光下闪着冷光。那分明是钢铁的光泽,却在他眼里幻化成星舰外壳的暗物质纹路。辫梢的茉莉香突然变得刺鼻,像极了反物质引擎泄漏时的臭氧味。乖乖隆嘚咚,猪油炒大葱!他到底在哪个时空?

“前主炮、副炮,三发急速射!预备……”战智湛吼声劈碎混乱,右拳砸响传令铃。

“启禀大人!” 陈金揆声音带哭腔:“哈一机的弹打光了!剩下的进口弹全是哑弹!”

战智湛指节抠进舵轮凹槽,铁锈混血痂嵌进指甲。哈一机的动能弹,反谍档案里的生产线照片突然闪过,机床齿轮竟与炮闩纹路重叠:“他娘的,这群没有天良的国贼奸商!”

战智湛的怒骂卡在喉咙,化作剧咳,唾沫溅上悬窗。玻璃爬满冰纹,就像松花江冰层的肌理,映得“吉野号”轮廓忽明忽暗。他扯开领口,露出辫子勒出的红痕。冰纹里,“吉野号” 舰桥丑陋的膏药旗,正幻化成逆十字。

“吉野是倭寇旗舰!”战智湛拳砸舵轮,铜锈簌簌坠落:“那也难不住老子!致远舰就是最后一发炮弹,只要击沉吉野,星际舰队必乱,友舰就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话一出口,战智湛忽觉诡异:黄海海战的语境里,“星际舰队”四个字像脑内异响。他无暇多想,沉声命令道:“致远前进六!开足马力,撞沉吉野!”

操纵杆推到底,金属尖叫如暗物质引擎过载。德牧“太阳”人立狂吠,尾尖扫过战智湛手背。辫梢带血的茉莉花瓣,在甲板拖出淡红线痕,像冰层渗血。

引擎舱爆发出闷雷,战舰前倾。战智湛攥紧舵轮,指血在轮缘画圈。木质甲板缝里,竟透出反物质容器的幽蓝冷光。

“致远前进六!开足马力,撞沉吉野!撞沉吉野……”致远舰内,命令的嘶吼、“太阳”的狂吠、锅炉的咆哮在耳中炸裂!悬窗冰纹中的雪花状冰晶骤然刺亮,如万根冰针扎入双眼。

“疼!疼死了!”战智湛感觉四肢百骸一阵一阵的痛不可挡。似乎不知道有多少人,手里拿着小刀在自己浑身的骨头上没完没了“咔嚓”、“咔嚓”的刮着。

怎么成了民族英雄邓大人了?穿越了还是在做梦?阵阵剧痛让战智湛的脑子清醒了许多:他既没有穿越,也不是在做梦,而是一种说不清楚的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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