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来,那空灵悠远的琴音便未曾真正断绝过,如同无形的纱幔,将整个惊鸿峰笼罩其中,也将内外彻底隔绝成两个世界。
晴晚待在自己那间简陋阴冷,位于惊鸿峰最偏僻角落的小屋里,几乎从未踏出过房门。
她听得到那琴音。
哪怕堵上耳朵,那旋律也仿佛能直接钻进她的脑子里。
那么动听,那么宁静,那么……般配。
她知道,那是晚晴仙子在为长老护法,助她冲击瓶颈。
那是她永远无法做到的事情。
她只能是个累赘,是个麻烦,是个需要被长老亲手从狼群里救回来,还不知感恩闹脾气的,不懂事的拖油瓶。
小屋角落放着楚逸师兄送来的饭菜已经凉透了,她一口未动。
不是赌气,而是真的感觉不到饥饿。
身体里像是被掏空了一个大洞,冰冷的寒风从中呼啸穿过,带走所有温度和知觉。
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尤其是心口的位置,那被妖狼利爪撕裂的皮肉之痛,远不及此刻万分之一。
她抱膝坐在冰冷的石板地上,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屋子里没有点灯,只有窗外清冷的月光透进来,勾勒出她缩成一团单薄得可怜的影子。
记忆不受控制地翻涌。
是寒潭边月光下那惊心动魄的侧影和微凉的唇。
黑风涧浴血死战时,那道斩碎一切的冰冷剑光和自己紧紧攥住的染血衣襟。
喂药时,那人难得放缓却依旧带着不耐的语调。
更是听竹亭内,指尖灵力与剑意微妙的共鸣,以及那人眼中或许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的认可。
每一幕都像一把烧红的刀子,反复灼烫着她的心脏。
她曾经以为,只要努力,只要变得更强,总有一天能稍微靠近一点,哪怕只是能让那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多停留一瞬。
可现在她明白了。
有些距离,是永远无法跨越的天堑。
长老是九天之上的孤月,清冷皎洁,而她只是地上一粒卑微的尘埃。
月光或许会偶然洒落,却永远不会为尘埃停留。
能与明月相互辉映的只能是另一轮皎月,或是璀璨的星辰,比如晚晴仙子那般的人物。
而她晴晚,什么都不是。
那份被她小心翼翼确认又深藏的爱恋,此刻像是最恶毒的诅咒啃噬着她的五脏六腑。
她甚至开始厌恶自己,厌恶自己那不该有的亵渎的心思,厌恶自己的弱小和无能,厌恶自己成了长老眼中甩不掉的麻烦和污点。
如果不是她那么没用,长老或许就不会需要去黑风涧救她。
如果不是她那么不懂事,长老或许就不会心烦到需要晚晴仙子的琴音来宁神静心。
一切都是她的错。
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一种麻木的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那持续了三日的琴音,终于渐渐停歇了。
万籁俱寂。
晴晚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静室的方向。
成功了吗? 长老……突破了吗?
她应该为长老感到高兴的。
可为什么,心口会这么疼,疼得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她想象着石门开启,长老与晚晴仙子并肩而出的画面。
一个清冷依旧或许还带着突破后的莹润光辉,一个温柔浅笑,额间带着为她人抚琴后的微汗。
她们或许会相视一笑,带着某种旁人无法介入的默契……
仅仅是想象就让她痛得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抠进地面,磨出血痕而不自知。
一种阴暗从未有过的情绪,悄然滋生那是嫉妒。
对晚晴仙子能正大光明站在长老身边能与之论道能为其抚琴护法能获得那份特殊认可的疯狂而痛苦的嫉妒。
但这嫉妒很快又被更深的自卑淹没。
她有什么资格嫉妒?
她拿什么去比?
她只剩下这具残破的身体和这点微不足道可笑的修为。
就在这时,异常精纯凌厉的剑意波动,自静室方向隐隐传来那是突破成功的迹象!
晴晚身体一颤,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扑到窗边,死死望向那个方向。
果然,片刻后,静室的石门缓缓开启了。
先走出来的是晚晴。
她脸色确实有些苍白,显露出心神损耗过度的疲惫,但嘴角含着一抹温柔而得体的微笑,眼神明亮。
紧接着,疏月也走了出来。
她周身的气息明显比三日前更加凝练深厚,显然已成功晋入金丹后期!
只是她的脸色比晚晴还要苍白几分,眉宇间带着灵力暴涨后的疲惫。
晚晴转身,对着疏月柔声说了句什么,疏月微微颔首,似乎也回应了一句。
距离太远,晴晚听不清她们说什么。
但她能看到晚晴脸上那抹愈发温柔的笑意,以及长老那似乎……比平日缓和多了的侧脸轮廓。
够了!
这已经足够了!
晴晚猛地收回视线,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去,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瘫软在地。
最后点微弱又自欺欺人的幻想,也彻底粉碎。
世界在她眼前失去了所有的颜色和声音,只剩下一片灰败的死寂。
她不知道自己在那里坐了多久,直到外面的天色再次暗沉下来。
一种极致的平静或者说是死寂,笼罩了她。
她慢慢挣扎着站起身。
动作迟缓而僵硬。
她走到屋子中央,弯腰,捡起了那柄被她扔在角落的普通的铁剑。
剑身冰凉,映出她毫无生气的脸。
她握紧了剑柄。
然后,开始练剑。
没有章法,没有招式。只是最简单最基础的动作劈,砍,刺,撩。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疯狂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些动作。
仿佛要将所有的痛苦,绝望,不甘和嫉妒,都通过这冰冷的铁剑发泄出去!
灵力早已耗尽,她就纯粹依靠肉体的力量。
肌肉撕裂的疼痛,伤口崩开的湿热感,她都毫无所觉。
汗水混着血水从额角滑落,滴入眼中,一片刺痛模糊,她也只是胡乱抹去,继续挥剑!
像个不知疼痛没有感情的疯子。
直到体力彻底透支,再也握不住剑,铁剑“哐当”一声脱手掉落在地,她自己也跟着重重摔倒在地,蜷缩着剧烈喘息。
黑暗中,她睁着空洞的眼睛望着屋顶。
一滴冰冷迟来的泪,终于从眼角滑落,无声地没入鬓角。
长老,恭喜您。
也恭喜您,找到了……真正适合站在您身边的人。
而我……
她缓缓闭上眼睛,将所有翻腾的情绪死死压回那片冰冷的死寂之下。
只剩下一片虚无的空洞。
变强。
这是唯一剩下的东西。
不是为了靠近。
而是为了……或许有一天,能拥有离开的底气和尊严。
又或者,只是为了在下一次遇到黑风涧那样的绝境时,不必再等那一道或许永远不会再为她降临的剑光。
疏月成功突破,本该心境通明却莫名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心悸。
她谢过了晚晴,将其送回客院休息后,独自站在殿外,神识下意识地扫过那个偏僻的角落。
她“看”到那小屋里,那个蜷缩在地上浑身被汗水和血水浸透仿佛失去所有生气的瘦小身影。
以及那柄掉落在地的铁剑。
疏月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拧了一下。
“她……怎么了?”
一种强烈的不安和愧疚感,前所未有地涌了上来。
她忽然觉得,自己这次……可能真的做错了什么。
而且错得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