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宫偏殿,临时辟出的更衣间内。

因为接受调查不得已我被聚集在妇人的大厅中。

不过为了缓解妇人的顾虑,这里不像是监狱那样森严,而是和正常舞会一样。

空气中弥漫着熏香和一种……女性荷尔蒙与丝绸混合的、令人晕眩的甜腻气息。巨大的落地镜前,我(法兰娜)僵立着,身上只穿着一件丝质的衬裙,湿透的衣物已被侍女收走。

面前,一排宫廷侍女垂首而立,手中托举着数件展开的晚礼服。它们如同夜色中绽放的、用最奢华布料织就的诡异花朵。

墨绿色的天鹅绒长裙,裙摆镶嵌着细碎的暗色水晶,如同凝固的深潭。

正红色的塔夫绸礼服,夸张的裙撑如同燃烧的火焰,腰线收得极紧,领口大胆地敞开着。

深紫色的蕾丝曳地长裙,面料轻薄如雾,上面绣着繁复的、带着魔界风格的暗纹,透着一股妖异的诱惑。

我的指尖无意识地抬起,轻轻拂过那件墨绿色天鹅绒的表面。

……好软。

像触摸一片温热的、活着的花瓣。又像是抚过最细腻的沙粒。

一股极其陌生又酥麻的战栗,顺着指尖的神经末梢,猛地窜上脊柱,直冲头顶!

我浑身微微一颤,飞快地缩回手,仿佛被烫到一般。

……我在干什么?!

灵魂深处那个名为“法”的意识发出微弱的、困惑的尖叫。曾几何时,我只会为最新淬火的魔导金属的硬度、为法杖核心的魔力传导效率而兴奋!布料?衣服?不过是蔽体保暖的工具!柔软?那是什么该死的评价标准?!

可……可是……

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再次黏着在那片深邃的墨绿上。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开始想象——这颜色衬着我雪白的肌肤……尤其是锁骨下方那个若隐若现的圣光烙印……该是何等……

“咳!”我猛地咳嗽一声,试图驱散这荒谬的念头,脸颊却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视线慌慌张张地移向旁边那件正红色的。

……这裙撑……也太夸张了……走起路来像移动的灯笼……

……但……伊莉雅殿下好像偏爱华丽醒目的风格?如果穿上这个……她会多看两眼吗?会觉得……更……

“这件紫色的……”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是那种属于法兰娜的、带着一丝慵懒鼻音的、完全女性化的声线!甚至……尾音还无意识地微微上扬,带着点撒娇般的意味?“……蕾丝的花纹很特别呢……高领的设计……或许能……恰到好处地遮住这个……”

我的手指轻轻点在自己颈间那枚冰冷禁锢的金色颈环上。镜子里,那个黑发红眸的美人,双颊泛着不自然的红晕,眼神里充满了对华服的打量和一种……近乎本能的、女性对自身魅力评估的专注。

我甚至没意识到,自己正用法兰娜的嗓音,极其自然地哼起了一段不知何时学会的、旋律轻佻的宫廷流行小调!

完蛋了。法。你彻底没救了。

就在我对着镜子,几乎要沉迷于这具身体和这些礼服的搭配游戏时——

一只冰冷得毫无生气的手,如同从地狱伸出的鬼爪,毫无预兆地、重重地搭在了我裸露的、光洁的肩头!

冰冷的触感瞬间刺透肌肤,冻结了所有血液!

“!”

我浑身猛地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冻结!镜子里,我身后的阴影中,一个戴着兜帽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浮现。

沙丽丝!

她冰冷的呼吸,带着墓穴般的寒意,喷在我的耳廓和颈侧,激起一层细密的疙瘩。

“玩弄夫人尊贵的躯壳…这场长达半年的可笑闹剧,该落幕了…肮脏的窃贼。”她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粗糙的砂纸摩擦过生锈的铁皮,每一个字都淬着冰冷的恶意。

我瞳孔骤缩,喉咙发紧:“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应该……”

“我为何在此?”沙丽丝发出一声极轻的、充满讥讽的冷笑,搭在我肩头的手指微微收紧,冰凉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我的肉里,“自然是奉了夫人本人的意旨。”

夫人?法兰娜?!

大脑嗡的一声!伊莉雅的话语瞬间在脑海中回荡——『他们都…没了…』……那场“意外”……同归于尽……

“难道…”我的声音因极度震惊而扭曲,“你当真愚蠢到相信了伊莉雅编织的那套…‘同归于尽’的拙劣童话故事?”

轰——!!!

如同惊雷在脑海炸开!伊莉雅…骗我?!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她知道法兰娜没死?!她知道我只是个可悲的、占据了她人身体的窃贼?!她看着我挣扎、看着我适应、甚至…引导我变得越来越女性化…这一切…都是…?!

无边的恐惧和被彻底愚弄的羞耻感如同冰海怒涛,瞬间淹没了理智!

不等我做出任何反应——

沙丽丝另一只手快如闪电般抬起,五指张开,掌心对准我的后心!那掌心之中,凝聚着一团我极其熟悉、却远比半年前更为精纯、更为阴冷的——魅魔灵魂抽取魔法的幽暗光辉!

正是当初,法兰娜对我使用的那个魔法!

“夫人的身体…该物归原主了。”沙丽丝的声音如同最终的审判。

“不——!!!”

我绝望的尖叫被堵在喉咙里!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撕裂灵魂般的剧痛猛地从背后炸开!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粗暴地插进我的躯壳,抓住了某种最本质的东西,然后…狠狠地往外一扯!

视野瞬间变得五彩斑斓又支离破碎!听觉里充斥着尖锐的耳鸣和玻璃碎裂般的脆响!身体的感觉——束腰的压迫感、胸口的沉坠感、肌肤的冰凉触感——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

天旋地转!

仿佛被抛入了一个没有重力的、冰冷虚无的漩涡!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那股可怕的撕扯力消失了。

我“漂浮”在半空中,低头看去——

“我”(法兰娜的身体)正软软地向前倒去,被沙丽丝伸手扶住。而另一个“我”——一个半透明的、散发着微弱荧光的灵体,正悬浮在空气里。

我猛地扭头看向旁边巨大的落地镜。

镜子里……映照出的,不再是那个属于“法”的、模糊的男性灵魂轮廓!

而是一个清晰无比的、半透明的法兰娜!

黑发如瀑(即使是灵体状态也仿佛能感受到那份柔滑),红眸因惊骇而睁大,腰肢纤细,身形曲线玲珑,甚至连那饱满的胸脯和修长的双腿……都完全是法兰娜的翻版!只是变成了虚无的、发着微光的灵体状态!

连……灵魂……都被这半年的生活……彻底侵蚀、改造了吗?!

我……到底是谁?!

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惧感攫住了我(灵体)。

沙丽丝扶稳了法兰娜的身体,兜帽下传来一声满足的、近乎贪婪的叹息。她小心翼翼地,如同对待绝世珍宝般,抚摸着“自己”新的躯壳的手臂、腰肢、脸颊……

“这就是夫人的……”她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颤抖,“……太完美了……不行,必须冷静……要完成夫人的嘱托……”

她迅速取过那件深紫色的、带着妖异蕾丝花纹的晚礼服,动作略显笨拙却又急切地开始穿戴。很快,一个眼神冰冷、气质却与原先的法兰娜截然不同的“法兰娜”出现在了镜中。

沙丽丝(在法兰娜身体里)最后调整了一下裙摆,深吸一口气,脸上努力挤出一个模仿法兰娜的、带着魅惑的笑容,转身走向大厅入口。

我(灵体)绝望地看着她离开,如同被遗弃在虚空中的孤魂。

就在这时——

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嗡鸣声,如同跨越了时空的呼唤,直接穿透了灵体的感知,传入我的“意识”深处。

是黑石!那块封印着魔王克里斯残魂的黑石!我把它藏在……我以前(作为法时)的寝宫暗格里!

它……在呼唤我?!是因为我变成了灵体状态,所以能感知到了吗?

一股强烈的、无法抗拒的冲动涌起!

我必须拿到它!我必须知道真相!我必须……见到真正的法兰娜!问她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咬紧牙关,用尽全部意念抵抗着那吸力,猛地调转方向,如同一道无形的幽光,一头扎进了侧门内最近的一个“容器”之内——那恰好是沙丽丝刚刚离开、暂时无人看管的沙丽丝的身体!

短暂的黑暗与挤压感后,感官再次恢复。

不…感觉不对…某种更冰冷、更滞涩的东西混杂在感知中…是沙丽丝的意志?还是强行进入的排斥?

顾不上许多!我(暂时夺回身体控制权?)猛地扯过旁边衣架上挂着的一套、不知为何会出现在此的、相对朴素的深色修女常服,手忙脚乱地套在外面华丽的紫色礼服之外,拉紧头巾,低着头,匆匆从侧门的阴影溜出,朝着与大厅相反的方向——我昔日寝宫的位置,快步走去。

心跳如擂鼓。必须赶在沙丽丝察觉、或者被任何人发现之前,拿到黑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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