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晚在昏睡中依旧不安稳，偶尔发出痛苦的呓语，但那只手始终死死攥着疏月的一角衣襟，仿佛那是无边苦海里唯一的浮木。
疏月尝试了几次都无法在不惊动她的情况下脱身，只能僵硬地坐在床边，内心复杂得像一团乱麻。
就在这时，殿外再次传来轻柔的脚步声，伴随着晚晴那温软悦耳的嗓音：“胧月长老，晚晴寻了些我妙音阁特制的‘凝碧膏’，于外伤愈合，祛除疤痕有奇效，或对那位小师妹有所帮助。”
疏月此刻正需要个台阶下闻言立刻道：“进来。”
晚晴端着一个小巧精致的玉盒缓步而入。
她看到床上的晴晚和守在床边衣襟染血，神色间带着些许疲惫的疏月，眸光微微一闪，却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她走上前将玉盒轻轻放在床边矮几上。
柔声道：“长老辛苦了，不若让晚晴来看看这位师妹的伤势？妙音阁功法于疗愈安抚一道，略有心得。”
她的话语体贴又自然让人难以拒绝。
疏月正愁找不到借口摆脱这尴尬的“贴身看守”，立刻顺势道：“有劳师侄。”
说着，她再次尝试去掰晴晚的手，这次或许是因为感受到了陌生的气息，晴晚攥得更紧，甚至无意识地往疏月身边缩了缩。
疏月：“……”
晚晴看着这一幕，眼底笑意更深却善解人意地没有点破，只是柔声道：“无妨长老且安坐，晚晴这般亦可施为。”
她纤指如玉，轻轻搭在晴晚的手腕上，一股温和醇正的灵力缓缓探入，仔细探查着晴晚的伤势。
同时，她另一只手虚按在晴晚伤口上方，指尖流淌出淡淡的的柔和光晕，伴随着细微又悦耳的清音缓缓渗入伤口。
疏月能清晰地感觉到，在那光晕和清音的作用下，晴晚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也舒展了些许，呼吸变得平稳悠长。
那紧紧攥着她衣襟的手，力道也终于松懈了一丝。
“妙音阁的疗愈之术果然有其独到之处……比我这粗暴的灵力灌输温和有效多了。”
她不禁抬眼看向晚晴。
此刻的晚晴神情专注而温柔，侧脸线条优美，长睫微垂，周身散发着一种宁静祥和的气息。
与这满是药味和血腥气的寝殿格格不入却又带来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似乎察觉到了疏月的目光晚晴微微侧过头，对她微微一笑。
眼神清澈温柔：“长老放心，这位师妹根基打得颇为扎实虽伤势看着骇人，但未伤及根本好生调养一段时日便无大碍了。”
“只是灵力透支过甚，心神亦损耗巨大，需得好生静养。”
她的笑容温和又真诚，带着一种能让人不自觉放松下来的魔力。
疏月紧绷的心弦莫名松了一些，下意识地回了一句：“多谢。”
晚晴摇摇头，笑容温婉：“长老客气了，同为正道修士相互扶持本是应当。何况能帮到长老，晚晴心中亦觉欢喜。”
她的话语带着恰到好处的亲近。
她又细致地帮晴晚处理了几处较深的伤口，动作轻柔熟练，期间还时不时温声与疏月聊上几句关于伤势调理灵力恢复的注意事项，语气自然又体贴。
疏月看着晚晴专注而温柔的侧脸，听着她柔和悦耳的声音，感受着对方释放出的善意和帮助，心中那因为晴晚而掀起的波涛竟奇异地被抚平了不少。
一直紧绷的神经也稍稍放松下来。
“和晚晴相处……好像确实挺舒服的。”
“至少不用时刻提心吊胆，担心对方会不会突然扑上来亲一口……打住！怎么又想到那事了！”
对比晴晚带来的各种意外冲击和让他头皮发麻的炽热情感，晚晴的温柔得体善解人意，此刻就像一股清泉，让人感到舒适而……安全。
尤其是当晚晴终于处理完毕，起身时，因为久蹲而微微一晃，疏月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虚扶了一下她的手臂。
“小心。”
晚晴站稳，感受到手臂上那微凉如玉的触感，脸颊微微泛红，垂下眼帘。
声音更软了几分：“多谢长老。”
疏月收回手，表情依旧淡淡，但语气无之前没那么冰冷了：“是你辛苦了。”
“嗯，礼仪到位反应正常，这才是正确的社交距离和互动模式！感觉良好！”
两人之间流淌着一种平融洽的气氛。
而就在这时，晴晚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呻吟，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首先看到的，是坐在床边衣襟上还沾着她血迹的疏月。
心中一酸，刚想开口，视线微转，却看到了站在床边、容貌清丽，气质温婉的晚晴，以及两人之间那看似……颇为和谐亲近的姿态。
尤其是，她看到晚晴脸颊那末微红，以及长老似乎……比平日缓和些的侧脸。
刚刚经历过生死边缘极度脆弱的心，瞬间像是又被狠狠刺了一下，比妖狼的利爪更疼。
所以……在她昏迷的时候，是这位晚晴仙子在照顾她吗？
长老……和晚晴仙子，似乎相处得很好？
所以长老的温和，真的只会给予像晚晴仙子这样优秀又温柔的人吗？
自己之前的那些心思和举动，在这样鲜明的对比下，显得更加可笑和不堪。
自卑和难堪的情绪将她淹没。
她猛地闭上眼，偏过头去，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此刻的表情，尤其是长老。
疏月察觉到她的动静，转过头，看到她已经醒来，心里先是一松，随即又因她那明显回避抗拒的姿态而微微一愣。
“醒了？这又是什么反应？”
她习惯性地想用冷硬的语气问一句“感觉如何”，但话到嘴边，看到她那惨白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眼睫，又咽了回去。
只干巴巴地说了一句：“醒了便好。好生休息。”
语气算不上多温和，但比起之前的极致冷漠，已是天壤之别。
然而这话听在晴晚耳中，却更像是一种客套或是出于责任的敷衍。
她紧紧咬着唇，一声不吭。
晚晴适时地柔声开口：“小师妹醒了？感觉可好些？你伤势不轻切莫妄动，好生将养才是。”
她的话语温柔关切。
晴晚却只觉得这声音无比刺耳。
她闭着眼，从喉咙里挤出极其微弱的一句：“多谢……仙子，弟子……无碍。”
疏月看着晴晚这副拒绝交流的模样，刚刚因为晚晴而稍微好转的心情又莫名烦躁起来。
“这又闹什么脾气？命都差点没了，还这副样子！”
晚晴似乎看出了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善解人意地笑了笑，对疏月道：“既然小师妹已无大碍，晚晴便不打扰她休息了，长老若有何需要随时唤我便可。”
疏月正需要空间理清思绪，便点头：“嗯。今日多谢。”
晚晴盈盈一礼，转身离去，姿态优雅从容。
经过门口时，与恰好闻讯赶来端着汤药的楚逸擦肩而过。
楚逸看到晚晴从师尊寝殿出来，随即拱手致意。
晚晴对他温柔一笑，翩然离去。
楚逸端着药走进来，看到床上醒着却闭目偏头的晴晚，以及坐在床边脸色似乎不太好的师尊，感觉气氛有些凝滞。
“师尊，药煎好了。”
他小心翼翼地说道。
疏月正心烦也没看他，只挥挥手：“放下吧。你且出去。”
楚逸放下药碗，担忧地看了晴晚一眼依言退下。
“师尊心情似乎不好？是因为晴晚师妹伤势太重吗？”
殿内再次剩下两人，气氛更加沉闷。
疏月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汤药，又看看床上明显在闹别扭的晴晚，叹了口气，认命地端起药碗，用勺子舀了吹了吹，递到她嘴边。
“把药喝了。”
语气依旧算不上多好，甚至带着点不耐烦。
晴晚紧闭着眼，睫毛颤抖得厉害，就是不张嘴。
疏月的火气“噌”一下就上来了！
“我好心救你回来，给你疗伤还给你喂药！你倒还给我耍起性子来了？”
她猛地放下药碗，发出“哐当”一声脆响冷声道：“晴晚！你闹够了没有！命是你自己的，若不想要，就再去一次黑风涧！既捡回一条命就给我好好活着！”
这话说得极重。
晴晚猛地睁开眼，看向疏月，眼眶瞬间红了，里面充满了泪水，委屈，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悲伤。她死死咬着已经有些出血的唇，才没有哭出声来。
疏月对上她那眼神，心脏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火气瞬间消了大半，涌上些后悔。
“我是不是说得太重了？她才刚醒……”
她烦躁地揉了揉眉心，最终还是重新端起药碗语气生硬地放缓了些：“……把药喝了，伤才能好。”
晴晚看着她，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混入漆黑的药汁里。
她最终还是张开嘴，默默地地咽下了那苦涩无比的药汁。
每一口，都苦涩得让她心头发颤。
喂完药，疏月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寝殿，留下晴晚一个人默默地流泪，心中一片冰冷的荒芜。
而疏月站在殿外，吹着冷风心情却比之前更加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