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众人，无一不是被这话死死堵住了喉咙，忍不住睁大眼睛，向她投去错愕的目光。

街头寂静得如同死地。

只因人们心中清楚，与“主人”这个称呼相对应的身份，是“奴隶”。

而“奴”这个字，在此方天地间的分量，可谓是重若千钧。

为什么？

无他，这个世界的人与人之间，纵使有着再多的不公，都唯有一点是不会变的。

那就是，人人皆可修行。

的确，每个人的资质都不尽相同，人们的身世更是天上地下相去甚远。

但至少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那就是修士。

纵使有着数不尽的天堑相隔，他们都仍是行走在同一条路上。

也因此，绝大部分修士心中，都始终怀揣着一丝希望和不甘，即便它微不可察。

诚然，许多修为低微、无依无靠的底层修士们，会为了资源或者一些别的什么东西，去做些低三下四的事。

给宗门权贵当牛做马，任其驱使；在坊市间点头哈腰，强颜欢笑；甚至是走投无路之下，还可能会去奸杀盗掳，自此亡命天涯。

他们可以为了心中的希望，暂且隐忍，或是低头弯腰，或是吞声忍气，或是抛弃道德，或是干脆将尊严埋进土里任人践踏。

去当伙计、下人、扈从、杂役、小贼大盗。

但，唯独不能是奴隶。

因为，一旦被种下奴印，成了货真价实的“奴”，那便意味着，他将不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身家性命系与他人一念之间，不过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影响。

更为重要的是，自此之后，他将会失去自己作为一个人，最最基本的东西——

自由之意志、独立之人格。

现在你告诉我，眼前这样一个灵动俏皮的姑娘，是个奴隶？

没人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街头寂静无声，唯有微风掠过，呼呼作响。

“诸位，”林墨最先反应过来，打破了这尴尬的局面。

“小妹生性顽劣，有些不知轻重的话，她当作玩笑随口就说了，不必当真。”

他向众人抱拳解释，看上去云淡风轻。

实则，林墨心中恨不得把徐念卿就地绑起来，狠狠抽上三天三夜。

有些话、有些事，私下里怎么说怎么做都无妨。

但若是将其搬到光天化日之下？

世俗的目光会淹没一切异端。

林墨回过头，怒视了一眼躲在他身后的始作俑者。

徐念卿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这下是彻底完蛋了。

其实她在说出那句话后不久，便感到后悔了。

身为正道宗门的圣女，又亲身体会过被人以“种奴印”威胁的滋味，她对“奴”这个字的分量，比任何人都清晰。

然而方才面对萧炎那般直白的目光，她心里难受坏了。

便想着扯上林墨，让他替自己解围，同时还能恶心萧炎这个无礼之徒。

于是她没顾得上深思熟虑，就将那话脱口而出。

不过，话音刚落，她便后悔了。

欲言竟无词的众人、面色阴晴不定的萧炎，还有刚刚回头怒视她的林墨……

她现在只想将自己的另外半边身子，也藏到林墨身后。

然而，林墨对众人解释的话已经说出了口，她不得不暂时接下这个身份。

于是，徐念卿稍加酝酿了一下情绪，随后便开始了本色出演。

在众目睽睽之下，只见这少女先是怯生生地低下头，带着几分哭腔，发出软糯细腻的声音：“兄、兄长说的是。念卿知错，下次不敢再胡言乱语了……”

“不过，他用那种色眯眯的目光盯着人家看，人家害怕，不就只能扯上兄长了嘛。”

“哼！”

她恶狠狠地瞪了萧炎一眼，随后立马扭过头来。

扬起精致的小脸，摇晃着林墨的胳膊，可怜兮兮地看向他。

眼含薄泪，嘴角微撅，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哥哥，你说句话呀~”

这一连串撒泼打滚耍无赖的行为，让众人心中的质疑散去了大半。

毕竟她都这样了，拿“主人”“奴隶”这种话开玩笑，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

“原来如此……”

“这副欠揍的样子，倒是和家妹差不了多少。”

“我就说嘛，愿意行这义诊之举的大善人，怎么会做出奴役良家少女的恶行？”

“看他那内敛随和的性子，会惯出这样一个妹妹来，倒也算不得稀奇。”

围观的底层散修们纷纷开口，为他们这对临时兄妹，拼凑出了丰富多彩而又合情合理的人生轨迹。

然而，从刚刚开始就一直低头不语的萧炎，突然有了反应。

“兄妹？”

“大善人？”

“算不得稀奇？”

他复述着散修们的话，像是咀嚼出了什么异样一般，疯疯癫癫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

“你们在耍我？”

萧炎紧盯着二人，双眼猩红，浑身颤抖。

不知是看出了什么端倪，还是单纯只是恼羞成怒，总之，他破防了。

“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我不管。”

“但既然敢折辱我萧炎的面子，那就要做好准备——”

“承受我的怒火！”

说罢，他鼓动体内真元，周身迸发出炽热躁动的威压。

一转大成的修为，尽数显露！

在他的正对面，林墨将胳膊从少女的怀中抽出，冷眼看向对方，脸上的从容一如既往。

这种主动释放自身气息的行为，意味着他在求战。

“来。”

林墨既没有迸发气息，也没有摆出什么架势，只是负手而立地站在原地，淡淡地吐出一个字。

“你找死！！！”

在萧炎的眼中，这个与他同龄的少年人，从始至终都是这般平淡的态度，仿佛任何事都无法影响到他的情绪。

随和？

不！

萧炎能从他身上读出的，只有傲慢，俯视一切、无欲无求的傲慢。

对昏迷不醒的李凡傲慢，对笑脸相迎的自己傲慢，甚至对身边那位天仙般的少女，亦是傲慢。

不久前，萧炎无意间对王虎所说的那些形象，似乎在他的身上，都一一具现了。

神秘、隔阂、不屑一顾。

他不能接受，真的存在这样的一个人，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

随着那句轻飘飘的“来”，萧炎最后的一丝理智霎时间烟消云散。

现在，他只想亲手撕破对方的伪装。

萧炎全力运转起功法神通，将体内真元尽数化作掌中怒焰。

一阶上品的术法神通——《焚诀》！

可以炼化异火提升修为不说，战斗之时，其控火之效，能够对自身真元所化的火焰做到如臂指使的程度。

眼下，他用的是最为凶险的一种控火方式——于掌中不断凝聚，以求一击之能登峰造极。

此乃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搏命招式。

掌中火焰越发得炽热、旺盛，让四周的空气都变得扭曲起来。

余波带出气浪，阵阵排开，逼得围观的散修们都连连后撤。

原本还有几人想要劝萧炎冷静，眼下感受到这灼热的气浪后，自然是不敢再靠近一步。

林墨懒得打断他的蓄力，只是默默将徐念卿护在身后。

萧炎自然也乐得如此，于是将火焰一直凝聚到了他如今能够掌控的极限，才心满意足。

随即飞身掠出，拉出一道猩红夺目的流光曳影，直冲林墨面门。

然而面对这足以让一转圆满修士都严阵以待的搏命一击，林墨的脸上仍是没有丝毫波澜。

仅仅是催动起《清风化云录》，在周身萦绕起一层青碧罡风。

随后便再无其他动作，反而是闭上了眼，似乎面前正直冲他而来的萧炎，根本就不存在。

这让围观的散修们都不由得心中一紧。

萧炎这一击，仅仅是余波便足以屏退众人，若是被结结实实地灌在身上……

然而，还未等他们多想，便听到轰的一声。

在距离林墨一步之遥的地方，萧炎掌中火焰竟是不受控制地爆裂开来。

悄无声息间，直取识海要害，扰其心神。

此等手段，正是——《噬魂炼怨诀》。

林墨眼眸中，一丝无人可察的幽光悄然隐去。

随后他一挥手，周身的青碧罡风瞬间涌出，将萧炎连同那尚还未来得及绽放的余波，牢牢锁在风涡之中。

猩红怒焰尽数留给了萧炎自己享受，没有泄出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