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意识回头，看见三个女生堵在门口。领头的那个染着浅棕色卷发，眼眶周围画着粗粗的黑色眼线，此刻正把身上的短款牛仔上衣脱下来，绕着腰系了两圈，松松垮垮地当成裙子，露出里面亮粉色的吊带。
另外两个女生穿着同款的黑色短裙，膝盖上还贴着闪片纹身贴，脸上的浓妆就这么赤裸裸的表露出来，眼神里也充斥着轻蔑。
曲攸宁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她认得领头的女生，是隔壁班的林薇，先前就听过林薇带着人私下嚼她的舌根，字句里全是轻蔑的打量，没半分尊重。
“农村来的就是土，连杯奶茶都喝不起～”
这群人从来就没有同情心，总是把戏耍她当成取乐的法子，或是故意用阴阳怪气的话戳她的软肋，或是在她转身时故意撞一下却装作无意，看着她手无举措，说不出反驳的话，她们就凑在一起偷笑，那笑声里满是恶意的嘲弄。
林薇本人也是一个交涉能力十分强的人，朋友众多，她只需动动眼神，跟身边人说句闲话，周围的人就会默契地避开曲攸宁，没人主动跟她搭话，小组活动时她永远是落单的那个。
后来，没根没据的谣言也紧跟着冒出来，被传得有模有样，把她的日常扭曲成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而林薇永远站在这一切的背后，从不觉得自己有错，她把欺负曲攸宁当成理所当然的事，甚至从曲攸宁的窘迫和无措里，榨取着卑劣又扭曲的快感，还觉得这是自己有本事的证明。
更让曲攸宁恶心的是，林薇的恶意还在变本加厉，从最初的几句闲话，到后来甚至刻意把她的东西藏起来，让她急得找不着北，再到如今带着人堵着她，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过分，仿佛不把她逼到彻底崩溃，就不肯罢休。
“我当谁呢，这不是我们的好学生吗？”林薇靠在门上，双手抱胸，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手指上还涂着墨紫色的指甲油。
“曲攸宁，你每次都躲着人走，以为这样就能没人注意到你了？”
旁边穿黑短裙的女生凑过来，伸手想碰曲攸宁的头发，被她往后躲了一下。那女生嗤笑一声
“还躲，你这头发卷成这样，我看你就从来没有输过吧～”
另一个女生则盯着她的书包，眼神扫过书包侧面缝补的地方，那是上次她妈妈寄衣服时，特意帮她补好的，妈妈很体谅她，为了不让别人看出来，用的同色的线给她补的，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听说你妈上次来送东西，拎着个化肥袋？”她趾高气昂看着曲攸宁，“里面装的是你家种的红薯还是土豆啊，别说是拿过来跟我们分享的吧？”
这句话让曲攸宁心神一振，那时候她怕被同学看见，特意让妈妈在学校门口的树下等，可还是被人看见了，还传成了这样。
“我，我要走了。”曲攸宁的声音止不住的发颤，她想往门口挪，可林薇往前跨了一步，死死堵住了路。
“走？”林薇挑了挑眉，伸手扯住她的书包带，书包侧面的缝补处被拽得变了形，
“急什么？我们还没跟你好好聊聊呢。你说你，每天穿得跟个乞丐似的，还总躲在角落里看手机，是在看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啊？”
穿黑短裙的女生突然伸手，一把抢过曲攸宁手里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停留在桓雨欣的直播回放界面，刚才课间她没看完，想趁着没人的时候接着看。
那女生点开屏幕，故意把声音调大，桓雨欣软乎乎的声音瞬间填满了整个厕所：“今天跳得有些累，下次给你们补跳好不好呀～”
“哟，还看这种小主播？”女生毫不掩饰的嗤笑起来，手指在屏幕上胡乱的比划，“粉丝才几百个吧？你也就配看这种没人气的东西～”
曲攸宁精致的脸庞瞬间涨红，伸手想去抢夺手机。
“还给我！”
“急什么？”林薇按住她的手“不就是个破手机吗，摔了也值不了几个钱。你说你，成绩再好有什么用？穿得这么土，没朋友，以后出了社会，还不是照样没人要？”
另一个女生突然伸手，把曲攸宁的书包从肩上扯了下来，往地上一摔。书本，笔记本，还有妈妈给她装的一小袋干菜，都从书包里掉了出来。
“你看你这些破东西，”林薇故意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干菜，然后又用脚跟反复碾压“扔在垃圾桶里都没人捡，你还好意思带到学校来？”
林薇最瞧不上这种爱装无辜的模样，眉峰瞬间拧成一股绳，圆瞳里满是嫌恶，对着桓雨欣急不可耐的厉声呵斥。
“成天端着副柔弱无辜的架子给谁看？当我瞎吗？你那些装模作样的把戏，我看得恶心！”
“看你这样子还不服气？”林薇的声音冷了下来，“再叫我们就把你这些宝贝都扔到楼下垃圾桶里去。我告诉你，以后在学校里，少给我装清高，看见我们最好绕着走，不然下次可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她的脚又用力踩了一下，才慢慢挪开。“行了，我们走，跟她这种人待在一起，多一秒我都觉得晦气～”林薇理了理腰间的牛仔上衣，率先往门口走，另外两个女生跟在后面，走的时候还故意撞了曲攸宁一下，让她差点摔倒。
厕所门被再次甩上，留下曲攸宁一个人蹲在地上。红润的脸庞早已变得惨白，她把捡起来的干菜小心翼翼地放进书包。
她想起刚才林薇说的话，想起她们轻蔑的眼神，想起妈妈寄干菜时的笑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闷又疼。
她慢慢站起来，走到洗手台前，打开水龙头，用冷水冲着手背。
抬眼望向镜子时，她自己都愣住神了，头发蓬乱地贴在脸颊肉边，修长的狐眼泛着透红，惨白的脸颊上沾着几点灰迹，整个人透着一股掩不住的狼狈。
水润的眼神里还带着未散的无辜，可那微微瑟缩的肩线，没了血色的唇瓣，又透着一股一碰就碎的弱不禁风，如同被骤雨打蔫的草株，连站直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她回到宿舍，蜷缩在床帘深处，披散的黑发，几乎遮住了大半张俏脸。她的双手死死抱着头，每一次发力都带着压抑到极致的自我惩罚，仿佛要把脑子里那团混沌的意识硬生生扯碎，可是毫无用处，只能换来一阵阵麻木的痛。
身体像被抽走所有感知，却又在每一寸皮肤下藏着狂暴的痛楚。
连呼吸都带着残虐的沉重，急促的呼吸一次比一次弱小，就连咳嗽都发出不了，这是身体为了保护她，硬生生掐断了所有情绪出口。
这种压制比任何痛苦都更摧残，持久到每分每秒都像在无间地狱里翻滚，意识被搅成乱麻，却连哭带笑的力气都没有，笑容是扯着嘴角的僵硬，哭泣是眼泪堵在眼眶里的死寂，两种表情拧在脸上，活脱脱的像个失控的精神病。
她的状态肉眼可见地糟糕，脸上爬满了遮掩不住的疲惫和痛苦，脸色上病态的苍白进一步加深，眼神里还有几分散不去的茫然，瞧着格外怪异。
她双手死死抱着头“对不起，我努力过了……”声音发抖，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顺着脸颊滑过纤细的脖颈，没入衣领。
“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曲攸宁呜咽着低下头颅“我努力过了，也试着踏出那一步，但是……”话到嘴边突然止住，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只剩浓重的鼻音和止不住的抽气声。
她心里的情绪像被塞进了失控的过山车，忽上忽下，颠来倒去地反复拉扯，前一秒还强压着镇定想稳住神，下一秒就被窜上来的慌张拽着往下沉；刚攒起一丝撑下去的底气，转眼又被莫名的不安冲得散了架，完全抓不住平稳的节奏。
一股愤怒的火焰在胸腔里烧得越发庞大，却找不到出口。她恨林薇那群人，恨她们踩在自己手背上时的轻蔑眼神，恨她们把妈妈寄来的干菜扔在地上的不屑表情；
更恨自己的懦弱，恨自己被这群混蛋堵在厕所时只会发抖，连抬头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这怒焰焚心，烧得她五脏六腑都在冒烟，可是只能压抑在心里嘶吼狂叫，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团团妒火紧跟着窜上来，噬咬着她的神经。她嫉妒张琪有家里安排的国企名额，嫉妒李萌能毫无顾忌地讨论一切，甚至嫉妒那些能正常和人说话，不用躲躲闪闪的同学。
这种嫉妒不是羡慕，是极端的自我否定，为什么别人的人生顺理成章，而自己连活着都要拼尽全力？
为什么别人能坦然接受喜欢，而自己连说句我喜欢你的直播都要反复犹豫？妒火啃噬着她的自尊，把仅剩的一点自信啃得尸骨无存。
她恍惚之间想起妈妈，可转眼之间一想到妈妈拎着化肥袋来学校的样子，想到那些令人耻笑的议论，悲恸就变得更加肆意凌然。
她怕自己的懦弱让妈妈失望，怕自己永远走不出农村的标签，怕自己这辈子都只能躲在角落里，连阳光都不敢碰。
这种令人憔悴的悲恸，让她甚至感觉自己马上就快要死去了。
所有情绪胡乱的撞击在一起，狂暴的轰入她的意识，心乱如麻，没有一刻宁静，哪怕闭着眼睛，脑子里也全是混乱的意识碎片。
林薇的冷笑，妈妈的笑容，桓雨欣的鼓励，课堂上的沉默。
就在这极致的混乱里，手机屏幕突然震动了一下。
她的手指动了动，花了足足半分钟才把手机摸到手里。
屏幕上是桓雨欣的私信，文字不长，却让她那混乱的意识逐渐平息
是桓雨欣发来的私信，昨天她鼓起勇气，给桓雨欣发了条消息，说姐姐的舞蹈很好看，我很喜欢，自己心里很糟，看见姐姐跳舞心情就变得非常好，没想到今天收到了回复。
“谢谢你呀～你要是喜欢，下次可以跟我说说你喜欢什么舞，我可以试着学～”
屏幕上的文字暖暖的，曲攸宁看着那条消息，眼泪掉得更凶了，她继续往下看。
“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能撑到现在的你，已经比自己想的还要勇敢，不管别人怎么说，自己一定要加油～”
那一刻，所有情绪突然爆发。怒焰先熄了一瞬，悲恸却以更狂暴的姿态袭卷而来，眼泪终于冲破眼眶，淅淅淋淋的滑落下来，紧接着是狂喜炸裂，她被看见了，真的被看见了。那个在镜头前笑得温柔的姑娘，看到了她藏在角落里的痛苦，还告诉她你很勇敢。
意识依旧混乱，却在这混乱里抓了一丝薄弱的执念。她反复读着那几句话，这些言语让她感觉到一股无比澎湃的力量扑面而来。
她抬手抹掉眼泪，掀开床帘，月光落在她脸上，照出满脸的泪痕，那坚毅的眼神里不再是之前的死寂。
她走到镜子前，看着里面蓬头垢面的自己，手指抚过蓬乱的头发，每一次梳理都带着对抗麻木的决心。
之前连抬手整理的力气都没有，此刻却能一点点把卷曲的发丝别到耳后，露出完整的眉峰。
第二天早上，她醒得比平时还要早。
她把衣服穿好，扣上最上面的扣子，对着镜子拉了拉衣角，第一次觉得自己穿得很整齐，不再是那个土气的农村姑娘。
去食堂的路上，她的脚步比平时慢了些，不再刻意贴着墙根走。刚到窗口，就看见林薇和那两个女生坐在不远处，正对着手机说笑。
她的心脏瞬间缩紧，双腿控制不住地发颤，想转身跑的念头出现在意识之中，之前无数次被欺负留下的条件反射，刻在骨子里的恐惧怎么可能轻易被克服。但这一次，她没有转身。
她深呼一口气，端着餐盘，一步一步走向离她们很远的空桌。
坐下时，她能清楚地听到林薇她们的笑声，那些声音如此的刺耳，令人厌烦，却不再让她浑身发冷。
她低着头，飞快地扒着饭，时刻准备着应对可能到来的挑衅，她知道自己还怕，可不再像之前那样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这一次，她的后背挺得比平时直了很多，哪怕只是微小的度数，也是对抗恐惧的第一步。
上课的时候，老师点名回答问题，点到她的时候，全班的目光瞬间集中过来。
精致的小脸瞬间涨红，害怕说错话，害怕被嘲笑，害怕回到那个在课堂上沉默发抖的自己。
但紧接着，桓雨欣的话在脑子里浮现，她抬起头，直视着老师的眼睛，把正确的答案一字一句地说出来。
回答完的瞬间，教室里一片寂静，老师十分欣慰的点了点头，说“曲攸宁同学的思路很清晰，回答得很好，大家要多多向她学习～”
她坐下时，胳膊还在抽搐，却有一种劫后余生的解脱感，她做到了，没有像之前那样，没有在众人的目光里缩起来。这一次，她把自己的声音，留在了课堂上。
下课后，她抬眼望着晴朗清澈的天空，几缕云彩挂在一望无际的天边上，整个人的心情也跟着舒畅起来。
她掏出手机，飞快地给桓雨欣发去消息：“我今天非常积极的回答了老师的问题，虽然现在心里面还有些胆怯，但我不想再躲着了。谢谢你的鼓励，是你让我知道，我也能迈出这一步～”
她知道自己的改变才刚刚开始，未来还会有无数次的恐惧和挣扎，可能下次遇到林薇还是会害怕，可能下次回答问题还是会紧张，可能深夜里还是会被悲恸和愤怒纠缠。
可她不想再害怕了。她想慢慢鼓起勇气，学着长出能力，稳稳站在自己的世界里，等真的做到了，就去找桓雨欣。
不用讲那些翻来覆去的道理，也不用提一路上的难，就安安静静站在对方面前，认认真真说一句谢谢你。
她想亲口说出来，带着自己实实在在的改变，而不是只靠文字撑着的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