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哥哥正坐在长椅上，一脸惊奇地反复翻看自己的手掌，还捏了捏自己的脸，他怎么了？
好想去找哥哥聊天啊，但是不可以过去，约好了在学校要装作不认识的。
这明明是她提出的请求，现在却觉得如此不便。
对林映原来说，她提出这个请求的首要原因是…不想给哥哥添麻烦。
初中的时候，学校里有人通过林知亦打听她的联系方式，林知亦拒绝了，之后那个人好像一直找他的麻烦，虽然最后林知亦自己解决好了，但她一点也不希望再有这种事。
那时的回忆仍历历在目，少女小心翼翼地询问：“哥哥，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不用，我都处理好了。”少年平静地说着，可看着他脸上的创口贴，她的心中却隐隐作痛。
另一方面，她不愿自己的身世成为其他人口中的谈资。
初中时那个被她拒绝的男生恼羞成怒，在校园里肆意散布恶毒的谣言。
“听说她父母都不在了。”
“好像是被领养的…”
“据说和她哥根本没有血缘关系？”
最令她作呕的是那句下流的揣测，“两个人孤男寡女住在一起，不一定做些什么呢”。
哥哥找到散播谣言的人，把他揍了一顿，却没能解决任何问题，还因此背上了学校的处分。
流言仍旧如影随形。廊上突然中断的谈笑，厕所隔间外刻意的咳嗽声，体育课上男生们投来的暧昧目光。最痛苦的是谣言传到老师耳中后，班主任那带着审视意味的“关心谈话”。
林映原看清了某些事物，于是在心中筑起墙壁。
从那以后，在课间同学们闲谈时她始终保持恰到好处的沉默。渐渐地，课间她的周围不再有声音。少女百无聊赖地转着笔，目光却飘向窗外的天空。
她太清楚，在这个年纪，非常规的家庭关系会成为别人嘴里的新鲜话题。流言蜚语就像附骨之疽，越想澄清就越显得欲盖弥彰。
上了高中之后，她想，与其重蹈覆辙，不如从一开始就筑起一道无形的屏障。她只想做个普通的学生，不必解释自己的家庭，也不必面对那些探究的目光。
林映原来到学校后面，男生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她感到不快。
“你来了，映原…”
少女打断了他，“别这么叫我，我和你的关系没那么好。”
“呃…”男生看起来很尴尬，但还是试图表现得彬彬有礼。“你说的对，你说的对。不过没关系，以前是不熟，我们以后就熟了嘛。感情是可以培养的…”
？
林映原叹了口气，这些神经病干嘛总是要来烦她？总是把她叫来教学楼对面的阴暗处，总是吐出如出一辙的废话。不经大脑、没有思考，充满着强烈丑陋的主观想法，完全不顾甚至扭曲他人的意愿。
为什么总是被这种人缠上…这个月是第几次了？记不清，不想把脑细胞浪费在记这种事上。
“林映原，我…”
这种时候，一般下一句是：我喜欢你很久了。
“我喜欢你很久了。”
少女眼神空洞，毫无波动。
“我从上学期开始就一直默默地欣赏你，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
谁在乎？林映原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他紧接着念了一首“浪漫至极”的情诗，声音抑扬顿挫，似乎还用上了美声的技巧。男生抬头望天，目光深情无比。
蹩脚的演出最后以一声大吼收尾：“林映原同学，请你做我的女朋友吧！”
林映原一直沉默地听着，没有给出任何反应，出于礼貌，她等到男生终于说完之后才开口。
“谢谢你的喜欢，很抱歉，我光是活着就已经竭尽全力了。实在没有多余的心情恋爱，祝你找到适合你的人。”
林映原微微躬身，向他还以一礼，语气平淡，流利地说完后，正想要转身离开。
这听起来是拒绝的套话，但其实此言非虚，她和哥哥林知亦相当于没有任何监护人，大学前的生活费用全靠林父留给他们的积蓄，自然节衣缩食，寒暑假时还得兼职打工。可以的话她不希望和任何人产生交集，对她来说那只是在浪费时间。
“不用担心！”男生突然拍拍胸膛，表现出自认为可靠的样子。
“我还要特别说明的一点是，我喜欢你并非单纯是你长得好看，而是因为你很聪明，你明明是个女生，理科成绩却从没落过年级前三，将来生儿育女小孩也一定会聪明…”
“…巴拉巴拉，对了，我还向老师打听了你的家庭情况，你家境不是很好吧？那你有福气了，哈哈，我家呢，还是有些背景的…”
男生的话噎住了，因为对面少女眼神变得冷漠彻骨，带着肃杀与蔑视。他打了个寒噤，“你、你怎么那样看着我…？”
林映原漠视着眼前的生物，视线穿透他的躯壳，看到了一个丑陋浮夸的灵魂。过着娇生惯养的生活，花着父母的钱。大聊特聊着自己幻想中的未来。对真正的生活毫无概念，肩膀上也承担不起任何责任。
“说完了吗？你让我觉得恶心。”
“你、你！你怎么不识好歹！”
“好歹？你的喜欢是什么？查我家庭背景？盘算基因优劣？每次被你们这种人叫到这里，我都觉得像在参观动物园。明明笼子里关的是你，却非要我站在外面听你丑陋的发晴表演。”
“建议你回去把今天这段告白台词说给你母亲听——我很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家庭教育能养出把骚扰当深情、拿爹妈钱包当交配权的低能儿。听明白了的话就滚吧。”
男生的面皮挂不住了，他的语气开始急促，胸膛剧烈起伏着，情绪越来越激动。
林映原握紧校服袖子里的一支锋利钢笔，默默计算着逃跑计划。如果他靠过来，就一拳打中他的鼻子，找机会跑掉。如果被他缠上，就用笔尖狠狠扎他的太阳穴，然后大声叫人。
她被男生们叫来这个地方太多次，已经了解哪条路线能够最快跑进人员密集的教学楼。所以她很清楚地知道只要拖住片刻，她就能很快抽身。
但男生并未真的对她动粗，而是嘀咕着什么转身走掉了，他大概也不敢真的对老师眼中的优等生做什么。
林映原松了口气，觉得有点疲惫。.
或许不应该理会这种人的邀请才是，但少女每次想无视的时候又会想到林知亦，又觉得如果是真诚的情感，值得被认真回应。
想到哥哥，她的心又开始变得柔软，她想：她不可能答应他们，但至少可以认真地听完，再拒绝他们。
只可惜每一次，每一次她都毫不意外地发现：这些人虚伪的喜欢实在抵不上她心里藏匿的九牛一毛。
眼前突然浮现林知亦的笑容，害她也不自觉地微笑。不知何时起，她发现自己好像养成了某种下意识反应，每到这种时候，脑海里就会浮现林知亦的脸，然后心情就会变好。
对了，我想给哥哥买一双新鞋。
他现在的那双鞋已经穿很久了，很旧了，他在喜欢的女生面前会不会感到不好意思呢？如果我不管他的话，他一定又会去买那种很便宜的地摊鞋。
哥哥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总穿那种粗制滥造的产品可不好。
林映原想象了一下林知亦穿上新运动鞋奔跑的样子，情不自禁地绽露笑意。嗯，这周末去打工吧。
她走过大楼转角，下一秒，她愣了一下。
出现在眼前的是她刚刚还想着的人，林知亦，一个很漂亮的女生和他站在一起，很亲密的样子。
她认出那是哥哥喜欢的人，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她的名字叫程希然。
她知道哥哥喜欢的女生是谁，但这并不是林知亦告诉她的，哥哥从来不会和她聊这种话题。
也不要奇怪她为什么会知道，她就是知道。许久之前，她在远远的地方第一次注意到哥哥看她的眼神，她就知道了。
面对不喜欢的人时，女生是不会保持那么近的距离的，她心想。
真好啊，哥哥不是单方面的喜欢对方，单相思最讨厌了。
在她和哥哥保持距离的这段时间里，他们二人已经关系那么要好了吗？
……这不是很好吗？即使是从不参与八卦话题的她，也没少听说过程希然，家境优渥的美少女，学习成绩也一直名列前茅。和哥哥一样优秀。
林映原收回视线，像是看到了两个陌生人一样面无表情，她转身离开，不露一丝破绽。
回去的路上，她想了两件事。
她的成绩要再提高一点。还有，一定要给哥买一双很好很好的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