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大声密谋而不自知的诸葛幽离，发现林封也听得到真炁传音后，倚着白玉桥阑干长叹一声，然后为了挽回颜面，故作风雅地捏了个清风胡蝶诀。

于是月光顺着她掐诀的指尖凝成青磷蝶翅，惊起满塘银纹飞蛾。

蝶蛾衔着缀满月华的酒葫芦穗子，自听雷轩飞来，掠过月牙泉，葫芦腹中琥珀酒光晃荡，恰似九曜星辰坠入太液瑶池。

夜风卷着磷蝶掠过女子松挽的发髻，将参军祭酒的酒葫芦从湘妃榻提至白玉桥上。

诸葛幽离拧开葫芦塞子，散出一缕酒香将少年心魂勾住，欲邀其共饮，却遭独孤雪拒绝：

“不好意思，我这徒弟还未成年，不能喝酒。”

不是，姐姐，之前在玉座之间叫我将进酒杯莫停，不就是姐姐你吗？

独孤雪这话让林封都要绷不住了，更何况诸葛幽离：

“你们师徒俩莫不是在消遣本姑娘，那喝茶总行了吧？”

参军祭酒说罢，酒葫芦中酒气蒸得氤氲一片，仿若南朝四百八十寺，无数楼台浸染烟雨中。

《茶经》有言：“钱塘生天竺、灵隐二寺。”

灵隐寺始建于南朝元年，地处西湖以西，为杭州最早的名刹。

灵隐佛寺背靠北高峰，面朝飞来峰，两峰挟峙，林木耸秀，茶茗飘香，云烟万状，多有佛修高人隐居。

逢今秋凉夜，这座笼罩在烟雨中的南朝古寺，在氤氲夜色中迎来了她的客人。

堂堂八柱国独孤家少家主、讨魔十二卫将军之首、安西大都护领敦煌卫独孤雪，以及这位冰熵女剑仙的爱徒林封。

只因祭酒一语，两人便从鸣沙山月牙泉白玉桥上，随酒气缥缈至灵隐寺的茶几前，倒映在西湖的灿烂星瀚中，品茶参禅。

仙周一朝，最流行的饮茶方式不叫“喝茶”，而为“吃茶”，处理茶叶的手段也非冲泡，而为煎熬。

秋夜无人，招待独孤雪、林封师徒俩的，是相当于半个江南东道主的诸葛幽离。

只见诸葛幽离在煎茶之前，先从紫檀木函中取出茶饼，素手分持茶刀和茶针，郑重其事地剖开茶饼，她动作娴熟，令旁观的林封也倍感怀念——

诸葛幽离正在剖解的茶饼长得和他穿越前喝过的普洱生茶一模一样，让林封仿佛回到了跟家中长辈饮早茶的那段旧日时光。

然而诸葛幽离并未察觉少年心事，只是默默将剖好的茶饼放入茶笼，点燃松炭，开始烘焙。

这便是煎茶的第一步，焙茶；至于第二步，则唤作碾茶。

诸葛幽离再掐了个清风胡蝶诀，指挥磷蝶从灵隐寺众多木柜子里准确觅得一朴素茶碾。

那茶碾子外形长方，内有椭圆形凹槽，碾槽狭窄，碾轴扁平，两边有细长手柄，与义体大夫的药碾槽相类似。

磷蝶捎来茶碾子后，诸葛幽离便从茶笼中取出茶饼，一丝不苟地将烘焙后的茶饼碾成细末，茶香熏陶下，泪痣点缀的眼眸清冽得仿佛从不曾醉过。

碾好茶以后，诸葛幽离又教灵蝶找来筛罗，开始筛茶的第三步。

用茶碾子手工碾过的茶末颗粒大小不均，老硬的茶梗无法碾碎，此时便需要筛罗过滤茶末。

通过茶罗的筛选，茶末变得粗细均匀，如此一来，泡出来的茶汤品质才最上佳。

为了保持茶叶的香味，诸葛幽离将筛好的茶叶放回紫檀木函密存。

煎茶的第四步是烧水，第五步是调茶。

风炉里松炭爆出火星，诸葛幽离待得山泉煮沸以后，便启盒倾茶宛若天女散花，向沸腾的茶水中散入胡姜、橘皮、桂皮、薄荷等种种香料。

胡姜似楼兰舞女闯进橘皮熏出的江南烟雨，薄荷若西域美姬乘桂皮为船驶入迷离西湖，壶中霎时腾起半阙《茶经》里失传的鹤唳松风。

等一壶茶煎好，诸葛幽离便开始执行最后一步，分茶。

女子分茶时腕若凝霜，使茶末在碗心旋成太极两仪，随茶水均匀倒入师徒二人座前的青瓷盏中，恰与灵隐寺外西湖倒映的星图遥相呼应。

分完茶后，诸葛幽离在茶几前微微一欠，欠身时电子卦盘的流苏挂饰扫过青瓷纹盏，如报时闹铃般发出一声清脆的机械音，示意两位客人可以“吃茶”了。

林封正对诸葛幽离优雅煎茶的动作看得入迷，被这一声机械音拉回尘世，因在玉中庭上这些天养成的习惯，正要去协助双手不便的独孤雪“吃茶”，却惊讶发现，独孤雪双手星光满溢，已经不知不觉痊愈，可以自行推杯换盏。

“阿离你这义体大夫的手艺没退步嘛，只是这双胳膊……”

“这是我新得的机械义手，本来想给自己换上的，结果便宜了小雪你。”

诸葛幽离在煎茶期间，竟以镜花水月之法，不知不觉中，为独孤雪更换了赛博义体！

独孤雪仿佛在重新熟悉殖装义手一般，半截皓腕慢悠悠地执起青瓷盏，秋夜月华顺着腕骨起伏的弧度流淌，在青玉茶盏上折出泠泠寒光，照得双手犹如繁星满布的蔚蓝夜空，让林封看得分明——

“这型号……难道是千手禅院的金池佛手？！”

千手禅院和永夜地宫一样，都是《赛博诸仙》的仙人遗蜕副本，故而被自诩资深玩家的穿越者一眼看出来历。

少年这么惊讶，是因为千手禅院副本存在等级限制，唯四阶金丹以下修士方可入内，而诸葛幽离所施展的道法如此精深，怎么看都不像还没有结丹的样子。

可若诸葛幽离已成金丹，又是怎么讨来金池佛手的呢？

果然不仅林封自己，这个疑惑也萦绕在独孤雪心头，她剑眉微蹙，皱眉问道：

“阿离你莫非又碎丹重修了？”

“就不能是本姑娘我炼成了《栩栩灵蝶皆是我》吗？”

诸葛幽离说着在指尖幻化出无数灵符，数以万计的青蝶银蛾在她发梢间编织成万目千瞳之冠冕：

“看来某些剑修应该更新认知模组了。”

她满意地看着眼前师徒二人陷入认知过载的沉默，自觉总算挽回了颜面，立即转移话题，斩钉截铁问道：

“卫将军双手之患已解，至于小雪你的这位好徒弟，既然已携一缕先天真炁离开玉庭，短时间内亦无需求取胎息——不如直接告诉我，你还想要我帮什么忙，好让我一次过忙完，然后放个长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