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冀望着,密道之下,也许有什么便于周旋的迷宫或者洞穴,然而放眼望去,却都是直来直往的石砌通道,以及最中央一眼能望到头的开阔广场。
至于抬起头来,则能看见有如挖空山体形成的石壁,明明应该位于地下,却有不知从何而来的微弱光源洒来。
诺兰环视向那些光源映照下的殿阁层台,既找不到足以利用的地形——更看不见逃出的方向。
好在那个叫约翰的家伙,自遭逢袭击后,看起来也受了不轻的伤,反应有些迟钝,只能拖着那把笨重的长剑,一瘸一拐地追在后面。
“你小子——别跑!”
“你要杀我,我怎么可能不跑?”
“你迟早要被我杀,就不能让人省力一点吗?”
“那你为什么非要杀我?”
“我那个要命的主人,要摆弄她那些阴谋诡计,把我打发来望风看门,我怎么知道缘由?总之,误闯的可疑分子一个不留——”
“那你就不能告诉你主人,就说没看见我吗?我不会告诉别人的!”诺兰高声喊道。
“你……你以为这是过家家吗?”只听约翰不禁气笑道。
二人一面有气无力地追逐着,一面进行着毫无意义的对话,忽然间,约翰却停下了脚步:
“你——你等着,看我一会怎么收拾你!”
说罢,他不再理会诺兰,只是转过身子,向着前方那座显眼的石砌大殿走去。
诺兰当然不可能如他所说一般,等在原地受死,然而只一抬头,却发现那条供他下来的密道,已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联想到约翰打开密道前,用剑柄敲击地堡墙壁的神秘仪式,诺兰随即意识到,这里的通道恐怕受到某种魔法控制——
他望向约翰那边,看见那家伙走进了大殿之中,诺兰便也谨慎地保持着距离,跟了上去,仔细观察着对方的举动。
只见黑曜色巨石构成的大厅正中,供奉着一尊身体犹如女性的木刻神像,头部的雕塑漫漶不清,已经看不出正形来。
这应该是一座神庙——诺兰心想。他只见过光辉之神的教堂,但光辉之神在典籍里的描述,是一道无形无相之光,因此按其教义不立神像,。
“空的——这个也是空的,那魔鬼不是说,这里有什么生命精华灵药吗?找到了……应该是这个吧!”
约翰来到神像的供桌前,扫开了桌上的灰土杂物,随后拿起了一个一指长短的透明水晶瓶,里面装着宛如蜂蜜一般的,琥珀色的液体——他便按住瓶封,正要送到口边。
唰!
一粒尖锐的石子划过空气,擦过了水晶的小瓶,吓得约翰闪身过去,急忙将灵药护在身后。
“你,你要干什么!”
诺兰清楚,约翰此时拿在手里的,恐怕正是什么能逆转局面的灵丹妙药,因此绝不能让对方喝下,他一手捏着石子,一手握紧了匕首,虎视眈眈地盯着约翰。
“啧……忘了这小子了……”约翰摇摇晃晃着,感到黑巫师造成的伤势愈发恶化。
他倒不是怕什么石子——但是,那个魔鬼明确交代过,喝下生命精华灵药时,身体会短暂地不受控制,或者说,一条众所周知的常识是,任何与治愈有关的药剂,魔法以及神术,在产生效力时都会对身体造成程度不同的短时失能。
约翰看着一旁不怀好意的小子,明白自己不能再拖下去,于是计上心来——他假作提防着诺兰的石子,背过身去,装出喝魔药的样子——
来吧,让我看看,你会咬上饵钩吗?不……我知道你没得选!
约翰勾着脑袋,只用耳朵关注着身后的动静,那小子果然忍耐不住,靠近了过来——
当!
约翰循着脚步的方向,猛地挥臂,用出了他最为熟稔的反手偷袭,只听见金属碰撞的声音,随即转头确认战果,却发觉那小子并未中剑,而是用手里的劣质匕首格了一下,虽然未能中剑,却也立时被震得连退了七八步,狼狈地跌倒在地上,那把匕首也应声折断,崩飞在一边。
也许是受伤的缘故,战果并不如人所想,约翰有些恼怒,一手握着药瓶,一手高高掣起长剑,正要上前结果诺兰,却见那少年张皇地倒在地上,像是要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甩出了手里仅剩下的一颗石子。
“呵,省点力气吧!”
约翰嗤笑一声,不闪不避地迎上前,然而只听噗的一声,等回过神来时,却看见一朵血花,从肩胛中冒了出来。
大脑空白了一瞬,石子——击碎了腐朽的铠甲,随后洞穿血肉。
怎么可能!
约翰向后踉跄了两步,灵药掉在地上,骨碌碌滚到了一边,他的眼中,随即闪过一丝慌乱。
……
匕首折断的那一瞬间,仿佛感到折断的亦是自己,撕裂一样的痛楚,贯穿了身体上的每条肌肉。
但是——奇妙的,明明应该已经痛得昏迷过去,可是某种外在的力量,却像是钉子一样,牢牢地固定住了他的精神,使他维持着意识。
镇定——那个匕首的附魔效果,但是附魔武器坏掉之后,不是效果也会一同消失吗?为什么还存在着?
诺兰来不及思考那么多,他只看见眼前的敌人因为向后退却,而露出了破绽,便猛地一蹬双腿,只想着抓住这个机会——
砰!
于是,力量从经由双腿传导,发觉自己不受控制地向前飞了出去——随后撞在了约翰的身上。
“呃啊!”
诺兰回过神来时,发觉约翰已经被自己撞得倒地,长剑也甩在一边,他想借机压制住约翰,却又有一脚猛踢在了胸口,约翰低吼一声起身,反将他压在了下面——随后抬手掐住了诺兰的喉管。
“你小子……怎么突然力气变得这么大?”
力气变大?
四肢的肌肉里,像是有小刀在搅动,诺兰看见约翰像是废了极大的力气,才颤抖着将他压在了身下。
虽然不明缘由,但猛然意识到了——这像是神迹降临一般,自己忽然就获得的力量。
“呃,呃!”
呼吸一瞬间就被掐断,诺兰面色涨得通红发紫,他也不知道是魔法的作用,还是自己本来就能在这种状况下保持镇定,总之种种念头在脑海中闪过,他稳定住手脚,探出右手去,便勾到了掉在一边的长剑。
噗!
长剑攮进了约翰的脖颈,诺兰感到脖颈的压迫一松,他大口地呼吸着空气,随后将剑搅了搅,拔了出来。
噗!
温热的鲜血洒了满头满脸,眼前家伙的脸上,凝固着发狠一样的狰狞神情,随后身体一歪,无力地歪倒在一边。
“呼——呼。”
身上的肌肉似乎愈发疼痛,诺兰推开尸体,半撑半坐地躺在地上,感到脊椎都好像要颤抖起来。
明明难以忍受,可刚想要哀嚎出声时,精神上却又被魔法强行压制下来,他明白这状态不正常——这莫名其妙得来的力量,一定有着代价。
原本就带有旧伤的左手,渐渐地,已经感觉不到了,只能无力地垂在身侧。
诺兰将剑撇在一旁,想要爬起身,忽然变大的力气却让他控制不住手脚,又将自己摔在了地上,勉勉强强试探了好半天,才重新掌握了走路的方法。
他摇摇晃晃地前行几步,跨过了尸体,随后捡起滚落在地上的水晶瓶,看着里面晶莹的药液,愣神了片刻。
从方才听来的话语推断,这东西好像叫什么生命精华灵药,应该是用于疗伤的吧——但喝下这种来源不明的药剂,真的没有风险吗?
诺兰见自己还算可以动弹,应该不急于一时的治疗,便将药瓶收进了行囊,姑且当作应急的预案。随后他捡起长剑,又把碎掉的匕首也收起装好,凭借着记忆,走向了方才显现甬道出口的大殿角落。
“先出去再说……不知道莱雅克清楚不清楚,我的身体是怎么回事……唉,但他的匕首被弄坏了……总之要快一点,在外边耽搁了这么久,狄雅和克莉缇娅一定很着急,不能让她们太担心……”
镇定的魔法持续作用着,但细小的感情依然会从心底闪过,诺兰稳下心神,回忆起闯进这里时的情形——
记得当时那个家伙,是用剑柄敲击墙壁时,便出现了密道。于是诺兰也有样学样,拿起长剑,按照记忆的节奏敲在眼前的墙壁上。
等待片刻,没有凑效,诺兰想了想,确认自己没有记错后,便按照反顺序的节奏,又敲了一遍。
这一次果然没让他失望,墙壁上的光暗恍惚了瞬间,随后变成了虚幻的影子,显现出一条向上的暗道来。
如此顺利地就找见了去路,诺兰心中立时一轻,便摸索着向里走去,却未能注意到,这条甬道里的砖石颜色,与他来时的那条有着细微的差别。
“不……不对!这不是原来的那条路!”
少年踏出一步,走出甬道,随即闻见一股腥臭的气息,他眨了眨眼,过了几秒后才适应了黑暗。
于是看见——眼前的所在,并不是莱雅克指引他前来的地堡,而是一间四方形的密室,眼睛从黑暗中扫过,看见约摸有百十来个大大小小的黑影,像是睡着了一样,匍匐在黑暗之中。
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却发现脚底传来粘黏的感觉,低头看去,却发现地上涂着的——是血!
于是看清了,那些黑影的正体——大如野牛林鹿,小如兔子夜鹰,尽是些大大小小的动物!
诺兰心中惊骇方生,随即又被魔法强行抑制,他屏息凝神,才发现那些动物已然死去,那些血正是从它们的身体里流出,本应四散流淌,却又如同人为一般,在地上被故意涂抹均匀。
“记得这下面像是什么神庙,那这些动物,是祭品吗?”诺兰心想着,随后看见暗室的另一头,传来些许的光亮,他便穿过那些动物的尸体,随后发现路未到尽头,一个圆形的,像是魔法阵一样散发着紫色光芒的东西,悬浮在正对甬道的又一扇门前。
诺兰眯起眼睛,又轻轻丢出一块石头,见其落在法阵上,立时被弹了开来。
“过不去吗?但是,好像能看见东西……”诺兰判断着局势,随后靠近了一点,隔着眼前光纹构成的法阵,能看见另一边模模糊糊的光景,好像也有着什么东西——
这间密室里横陈的许多兽尸,已让少年感到无比诡异,却不知那边又有着什么骇人景象。目光隔着法阵看去,只见对面黑糊糊一片,像是某处残垣断壁的场所间,一个肢体古怪地曲折着,如同废弃人偶般的黑影靠在墙边。
那是什么?破布娃娃吗?
紧接着,那“破布娃娃”动了一动,法阵的微弱光芒,照亮了像是被血池泡过的银灰色长发,一双幽绿的眼睛随之转过,带着某种同归于尽般的决然神情,望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