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有些瘪的旧钱袋子,磨得发亮的打火石,一包小麦饼干,几个还没有指甲油大的玻璃瓶,还有一堆杂七杂八看起来似乎派不上用场的东西。
“这些佣兵平时带的都是什么鬼玩意?”尤里安看着地上的杂乱,眉头不由得皱了皱。随后从里面翻了一下,将那一小捆还算干净的绷带拿了出来。“倒还是带了些有用的玩意儿。”
尤里安又撇向那几个小玻璃瓶,眼睛亮了亮,刚想拆开瑞尔的绷带换药,却发现自己左手根本使不上劲。麻痹效果依旧在发作,捏着草药都费劲。他只能用右手笨拙地撕绷带,动作轻得像在摆弄一件易碎的瓷器,结果绷带缠得太紧,扯了半天没扯开,还不小心碰了瑞尔的伤口。
“唔……”瑞尔突然闷哼一声,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尤里安吓得手一停,差点把草药掉在地上,“你感觉怎么样?疼不疼?我刚刚路上找了一点点药草,马上给磨碎了上药……”
瑞尔没急着回答,只是盯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眼神里带着点刚醒的迷茫,还有几分藏不住的无奈:“你先……把手里的酒壶放下。”
尤里安低头一看,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抓了格雷那个表面油乎乎的酒壶,还差点往瑞尔嘴边递:“啊!抱歉抱歉!我拿错了!”他赶紧把酒壶扔到一边,又去摸水囊。还好,水囊没丢,里面还有小半袋水。
瑞尔靠在树壁上,慢慢坐直,左臂依旧垂在身侧,却能看出比之前灵活了点。他看着尤里安慌乱的样子,忍不住问:“外面的佣兵……解决了?”
“何止解决!”尤里安一下子来了精神,忘了自己还在换药,“这一堆东西就是从他们身上翻出来的!不过我只是给他们用衰藤的毒麻痹了,不致死,等我恢复的差不多了,他们也就能动弹了。”他说得眉飞色舞,连左手的麻意都忘了,直到瑞尔轻轻咳嗽一声,才发现自己把止血草捏得皱巴巴的,赶紧收敛:“啊哈哈…光顾着说,换药要紧。”
瑞尔看着他笨拙地用牙齿咬开草药包,右手抖着往自己伤口上敷,忍不住伸手帮了一把手。他的右手也活动,刚好能扶住尤里安的手腕,帮他稳住动作。
“你的手别抖,那点草药碎都让你抖掉了。”瑞尔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刚醒的沙哑,却让尤里安瞬间安静下来,连呼吸都放轻了。
换完药,尤里安把饼干递给瑞尔:“虽然味道淡了点,但总比没的吃强。”瑞尔接过饼干,咬了一口,眉头一皱,嚼起来像啃树皮,却还是慢慢咽了下去。
尤里安咬着饼干,嚼得腮帮子发酸,刚想吐槽这饼干比石头还硬,突然“咳咳”两声,被干硬的碎渣呛得直拍胸口。瑞尔见状,默默递过刚喝了一小口的水。
“谢、谢谢……”尤里安接过水囊,喝了小口顺了顺嗓子,“这佣兵的存货也太抠了,饼干硬得能当飞镖用。”他说着,又低头在散落的战利品里扒拉了起来,指尖突然触到一张皱巴巴的纸,展开一看,上面画着密密麻麻的线条,还标着几个歪歪扭扭的符号。
瑞尔放下接过来的水,凑过来看。月光下,纸上的线条乱得像一团麻,标着的“东”“西”方向还画反了,最下面还歪歪扭扭的倒写着“老酒馆酒窖藏酒点”,旁边画了个酒壶的符号,哪里是什么森林地图,分明是哪个佣兵画的酒馆酒窖分布图。
“你再…看看下面的字。”瑞尔指了指纸的角落。
尤里安眯着眼一看,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是什么玩意,把地图揉成一团扔到一边:“搞什么啊!这群佣兵居然还藏这种破玩意儿,白高兴一场!”
将那些玻璃瓶收回包里,尤里安看着地上一堆毫无用处的垃圾叹了口气,还以为能拿到些好东西,结果竟是些没什么用的破烂。这佣兵团怎么能这么穷?好歹也是贵族手底下的狗腿子,这混的连瓶低阶治疗药剂都没有吗?
“比我都穷,这佣兵让他们当的也是前无古人了。”
瑞尔的视线撇了过来,断断续续的吐槽声传入了尤里安的耳朵里:“你……好像很骄傲…?”
尤里安脸一僵,手忙脚乱地把剩下的饼干渣拍掉:“我就是觉得……这群人混得也太惨了,哪像我们,要不是被追杀早就带你天天吃炖肉了!”
瑞尔看着他炸毛的样子,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只是刚动了动嘴角,胳膊上的伤口又是一阵钻心的疼,忍不住吸了口凉气。尤里安立马不闹了,凑过去紧张地问:“怎么了?是不是伤口又疼了?我刚才换药的时候没弄好吗?”
“没事。”瑞尔摇摇头,把水囊递回给他,“只是扯到了点皮。你的左胳膊没事吗?”
尤里安这才想起自己左手还僵着,刚才光顾着吐槽和紧张瑞尔,倒把这事忘了。他试着动了动,讪讪道:“好像还没有完全好……不过不影响,换药、拿东西我用右手就行。”
话音刚落,旁边的灌木丛突然响了起来,夜色里看不清是什么东西,只听得见细碎的响动越来越近。尤里安瞬间绷紧了神经,下意识地挡在瑞尔身前,右手摸向刚才从佣兵身上翻来的短刀,那刀刃片有些豁口,但总比破木勺子要有威慑力的多。
“别慌。”瑞尔按住他的胳膊,声音比刚才稳了些,“听动静不像人,更像小动物。”
他话音刚落,灌木丛里就窜出个灰扑扑的小东西,借着月光一看,是只半大的兔子,嘴里还叼着根青草,见了两人也不怕生,蹲在不远处盯着地上的饼干渣,小鼻子一抽一抽的。
尤里安松了口气,手一软,短刀差点掉在地上:“我还以为又有佣兵追过来了……”
那兔子像是不怕人,慢慢挪到饼干渣旁边,低头啃了起来。尤里安看着它圆滚滚的身子,突然眼睛一亮:“哎,这兔子看着挺肥的,要是能抓住,今晚就能烤兔肉吃了!总比啃这硬饼干强!”
说着就要起身去抓,却被瑞尔拉住了:“别去。”瑞尔的声音很轻,“你左手用不上力,右手也不稳,万一被它的门牙啃了,只会加重我们的负担。而且……”他顿了顿,看向那只低头啃食的兔子,“它身上没伤口,也没带异味,周围应该没有魔兽,那几个追兵又被你放倒,今晚暂时安全了。”说完就靠着树桩躺了下来,缓缓闭上了眼。“今晚就辛苦你守夜了。”
尤里安一愣,随即用力地点了点头,将身上剩的半件旧披风盖在了他的身上,借着月光翻看起了那本《炼金术:从入门到入土》,打算找点可以快速恢复体力和伤势的配方。
两人之间的沉默,还没等几分钟就被瑞尔的话语给打破:“你当初鲁莽的接近我…”
瑞尔的手指轻轻碰了下胳膊上刚换好的绷带,动作很轻,像是怕碰疼自己,也像是在回忆什么,“现在想想,你不怕我当时把你当瓦伦家的狗,一剑捅死吗?”
尤里安托着下巴,非常诚恳地点了点头:“怕,但我更怕没法接近你。”手中的书页依旧在翻动,语气显得淡然,又有些自嘲的笑了笑:“我那时候确实挺慌的,但是这不是没有发生那种事嘛?而且现如今,我们两个也算是走到了一条道上,这些天的遭遇算下来姑且可以算作过命的交情了吧?”
瑞尔缓缓睁开眼,望着尤里安认真看书的模样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目光落在他还不太灵活的左手上:“你这么费心费力的帮我,真的是为了让我带你去铸圣城?还有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父亲的遗物?又为什么,对目前发生的事都这么了解?”
尤里安翻书的手指猛地顿住,书页被他攥得发皱,指尖泛白。他的脑子里还在思考如何解释自己直接找上他的理由,从哪方面开口会不引起这位未来主角的怀疑。实在不行,坦白?
他抬眼看向瑞尔,对方还靠在树桩上,眼神却没了之前的冷意,倒带着点认真的探究,不像在审问一个陌生人,更像在等自己给他一个真心的答案。
“一开始……我只是把你当做有点实力的小角色。毕竟能被一整个贵族家盯上的人,肯定有点东西。”尤里安把书放在了腿上,对上了瑞尔那道带着探寻意味的眸子,“后来,我改变了主意。我们都是被瓦伦家盯上的,那么自然就有着共同的敌人。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而我,非常乐意交你这个朋友。”
瑞尔的指尖骤然停在绷带边缘,像被什么烫到似的轻轻缩了缩,眼底那点刚柔和下来的光又沉了下去,重新覆上一层冷硬的审视。他没接“朋友”的话,只是扯了扯嘴角,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讥诮,像在戳穿尤里安没说透的心思:“这话我在父亲身边的人嘴里听过无数次。但……”提起这些,瑞尔眉头紧锁,没有继续往下说。
他的目光扫过尤里安还发僵的左手,又落回他攥着书页一角的手指上,声音冷了些:“你帮我做的这些事,无非就是在互相利用罢了。朋友这个词儿,我觉得我担不住。”
尤里安心里一紧,知道瑞尔的戒备不是三言两语能拆的,刚刚的话显然是说错了。他自从父亲去世后被追杀那么久,又再那些日子几度遭到背叛和欺骗,早把心存戒备这几个字儿刻进了骨子里,嘴上的冷淡,其实是怕刚和别人掏了心就被捅刀子,毕竟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尤里安没急着辩解,只是低头盯着腿上被攥皱的书页,那页刚好画着止血草的图谱,边缘还有他白天用指甲划的小记号,是怕下次认不出。过了会儿,他才抬起头,声音没了之前的急切,“抱歉。”
瑞尔的喉结动了动,没说话。他想起之前这个被家族抛弃的次子,每次都在最危险的时候帮了自己一把。明明掌握着自己那么多的情报,却没有选择透露给瓦伦家换取一线生机,反倒是来帮了现在最卑微落魄的自己。
要说目的,他似乎已经坦白了,就是为了对付瓦伦家的那群人。他正是因为被瓦伦家算计,心有不服,这才选择了来拉拢同样被瓦伦家阴了一把的自己。
“朋友…吗。”瑞尔低声呢喃了一句,脑子里闪过曾经那些也自称朋友的伪善面孔,面色阴沉了下去。刚看向尤里安时,他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个小小的纸包,打开来是几片晒干的薄荷。叶子有点碎,却还带着清清凉凉的味道。
他把纸包递到瑞尔面前:“昨天你咳嗽了半夜,我做采药委托时顺手摘的,用火元素烘了一下。含一片在嘴里,你咳嗽的就不会那么厉害了。”
瑞尔原本已经冷下去的目光落在那几片薄荷上,呼吸微滞。只是夜里忍不住闷咳了两声,没想到这人记在了心里,还特意去摘薄荷。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尤里安的手都有点酸了,冰冷的目光也渐渐柔和下去,才慢慢抬起右手,指尖轻轻捏起一片薄荷。
薄荷的清凉沾在指尖,像点了颗小火星,顺着指尖往心里窜。瑞尔没说话,只是把薄荷含进嘴里,清苦的凉意压下了喉咙里的痒意。他垂眸时,刚好看见尤里安还没放下的右手,指关节因为之前握刀有点发红,却还稳稳地托着剩下的薄荷,没半点要收回去的意思。
“谢谢。”瑞尔的声音很轻,将剩下的薄荷收起来后对着尤里安微微点头示意,眼神也已经没有了刚刚的阴冷和那隐藏于深处的一抹杀意。
瑞尔捏着那包薄荷,指尖轻轻蹭过纸包的褶皱,目光却落在了他右手边的短刀上。那把从佣兵身上翻来的刀,刀刃豁很多小口,刀柄处的缠绳还松了半截,之前尤里安握刀时,指节都因为绳结硌得发红。
他忽然起身,捡起地上一块磨得光滑的青石,又把短刀从尤里安手边拿了过来。动作没什么预兆,却没让尤里安觉得突兀。瑞尔的指尖碰到刀柄时,还特意避开了尤里安之前握过的地方,像是怕蹭掉他留下的温度。
“你……”尤里安刚想问他要做什么,就见瑞尔屈膝坐在树桩旁,左手轻轻按住刀背,右手握着青石,顺着刀刃的豁口慢慢打磨。青石蹭过铁器的“沙沙”声很轻,混着夜风,没打破森林的安静。
瑞尔的动作很熟练,拇指时不时蹭过刀刃,检查打磨的弧度。他从小跟着父亲学习剑术和打铁技艺,哪怕左手不便,只用右手,也比寻常佣兵磨得规整。
尤里安没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等到短刀磨完,重新单手打了一个绳结,刀子整个看起来像是被翻新了一遍。
“好了。”瑞尔把短刀递过来。刀刃被磨得发亮,豁口处变得平滑,刀柄的新绳结刚好卡在尤里安的指节之间,握在手里比刚拿到的时候趁手了许多。
尤里安接过刀,差点连谢谢都忘了说。
“原来这家伙连打铁磨刀都会吗?除了对书籍什么的不擅长,他会的还真多啊!唉,还是那句话,不愧是主角啊。”尤里安心里吐槽了一句,将短刀绑在大腿根后对着瑞尔道了声谢。
两人背靠树桩,夜风带着凉意掠过,摇曳的树影在二人身上明明灭灭,像月光织就的薄纱,悄悄将彼此的距离拢近几分。
瑞尔望着尤里安盯着短刀时,眼底藏不住的窃喜,不禁有些微的失神。他的脑中再次闪过曾经那些画面,一幕接一幕。直到后背抵住粗糙的树桩,才似卸下什么负担一般,轻轻吐出一口带着怅然的浊气。
“我…该相信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