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从一片温暖的浅眠里,缓缓苏醒。

没有闹钟刺耳的声响,没有窗缝里的污浊阳光,也没有 “蜂巢” 里那股挥之不去的属于 “失败者” 的味道。

我只闻到一股带着淡淡果酸的醇香。

(…… 好香啊……)

大脑还浸在深睡后的舒适惬意里,本能地发出这样的喟叹,

(…… 今天也是个好天气呢。)

我懒洋洋地睁开眼,起身。

环顾四周,这里再也不是那间███████,而是城市之巅的高级公寓。

宽敞明亮,通体遵循顶级设计师的极简风格。

从地板直抵天花板的巨大落地窗通透开阔,把新海市最核心、最繁华的景致,像一幅铺展开的天价画卷,毫无保留地铺在我眼前。

A 区,天穹区。

曾经我仰望的东西,此刻就在我脚下。

晨曦中,它们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反射出钻石般璀璨耀眼的光芒。

我伸手从床头柜上拿起最新款的华威 MAX,熟练地点开财经 App。

屏幕上,由我主导设计的天穹集团最新 AI 交互系统项目 —— 代号 “普罗米修斯之火”,其关联股价正划出一道晨勃般的红色曲线。

“呵呵……”

我淡然一笑,感觉天下尽在掌握。

这也难怪,毕竟我可是天穹集团总部直属的首席概念设计师,林雨。

二十八岁,履历完美,前途无量,人生赢家。

“老公,醒了吗?”

门口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仿佛能消融世间所有冰雪。

哑光胡桃木打造的厚重木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系着纯白棉麻围裙的女人,端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笑着走了进来。

(原来刚刚是咖啡的味道……)

我心想。

女人留着干练的黑色齐肩短发,身上穿一件质地柔软的居家白衬衫,阳光透过她身后的落地窗洒进来,在她身上镀上一层圣洁又温暖的金色轮廓。

她走到床边,俯身在我还带着点睡意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羽毛般温柔的吻。

她的唇柔软又温暖,带着点咖啡的微苦。

“早上好,阿冰。”

我笑着伸出双臂,将她那纤细柔软却又满是健康活力的腰肢,轻轻揽进怀里。

我本能地想要使坏,但就在我抱紧她的瞬间,脑海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 嗯?)

(…… 阿冰……?为什么念出这个名字时,我忽然有种…… 冰冷的、像钢铁一样的触感……?)

那感觉转瞬即逝,快得像场荒唐的错觉。

(…… 是昨晚没睡好吗?)

我摇了摇头,把这丝毫无根据的违和感从脑子里驱散掉。

又收紧手臂把她抱得更紧,脸埋进她满是奶香味的伟岸胸口里,深深吸了口气。

(想那些做什么……我也真是奇怪。)

大概一个小时后,我从浴室中出来,换上了干净崭新的浴袍。

餐桌上,阿冰早把一切都备好了。

吐司烤得火候正好,太阳蛋煎得外焦里嫩,溏心还微微流动,两片西班牙伊比利亚黑猪火腿泛着高级油脂的香气。

正享受着这份完美早餐,手机终端的全息投影忽然在我面前的空气中亮起,是母亲的视频通话请求。

我笑着接起,屏幕那头立刻露出父母熟悉的脸。

他们脸上,并没有我记忆里那种████████████

“儿子!吃饭呢?”

母亲的声音还是那么洪亮,却裹着藏不住的骄傲与欣喜,

“你看看你,又瘦了!是不是工作太累了?我跟你说,项目再要紧也得顾着身体,钱哪有赚完的时候!”

“咳。”

一旁的父亲清了清嗓子,用他那标志性的寡言语气笨拙地补充,

“你妈说得对。我看了你们天穹集团上季度的财报,你那个项目的贡献率是最高的。干得不错。”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少见的笑,又骄傲又有点不好意思,

“…… 不愧是我儿子。”

听着父母的关怀与赞许,一股浓重的暖意从心底涌上来。

对,就该是这样。

我再也不是那个████████████,我是他们的骄傲。

挂了电话,妹妹林雪的账号突然弹来一条加密信息。

我点开,是段视频:

她穿着白色研究服,站在摆满高科技仪器的顶尖生物实验室里,脸上没了往常那种████████████的审视,满是发自内心的兴奋和感激。

“—— 哥!成了!我们成了!”

她激动得语无伦次,跟拿到心爱玩具的小孩似的,

“多亏你上个月给瑞康生物捐的那笔专项研究资金!我那个阿尔法蛋白重构课题,昨晚总算有了突破性进展!”

“哥!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是你给我的梦想插上了能实现的翅膀!等我这个项目做完、拿到专利,第一个就把分红打你卡上!”

我笑着看完视频,平静地回了句:“傻丫头,你的梦想就是哥的梦想,钱不够了随时跟哥说。”

是啊,现在是我在支撑她的梦想。

我再也不是那个只能躲在她耀眼光环下,无能又可悲的哥哥了。

“?”

(诶?我在想什么?我什么时候是无能可悲的哥哥了?)

(我可是一直都这么优秀!)

摇摇头,我将自己脑中的幻想逐渐甩开。

但越是想要甩开,我却越是觉得忘了什么。

心烦意乱的我吃完早餐,便离开了家。

公司里,我 “偶遇” 了朋友王伟。

他穿得得体,是商务休闲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成功人士特有的自信从容的笑。

我记得,他现在是新海市小有名气的 “虚拟偶像技术开发” IT 公司创始人,还是 CEO。

手下管着几个有名的虚拟偶像来着。

我之前稍微了解过内部资料,发现那些虚拟偶像在现实中多少都有点儿毛病:要么口齿不清、要么有多动症、要么说话大舌头。

我也不清楚这些东西怎么会有人看,但是赚钱嘛,不寒掺。

“林子!可算遇见你了!”

他看见我,立刻像大学时那样,给了我个用力的拥抱,

“走!今天我请客!我们公司上季度刚拿到天穹资本的 A 轮融资,估值翻了十倍!”

他用力拍着我的肩膀,眼神里的感激藏都藏不住:

“说真的林子,当年要不是你,在我最落魄的时候给我投资,绝对没有我们公司的今天!”

“你是我真正的天使投资人!兄弟,真的谢谢你!”

我笑着捶了下他胸口:“行了,少来这套。当初投你,是信你这个人,不是信你那破项目。你的成功是你自己应得的。”

没错,我再也不是████████████蹲在路边摊,用廉价啤酒配烤串████████████████████████

我是他的伯乐,是他的贵人。

走进天穹集团那像科幻电影场景的大厅,去顶层办公室的专属 VIP 电梯里,我又一次 “偶遇” 了另一位 “老朋友”—— 罗少天。

他再也不是当年在████████████。

现在他穿一身笔挺的深蓝色制服,那是高级警督的标识,肩章在电梯柔和的灯光下,闪着代表权力与荣耀的光,格外耀眼。

他是新海市警察局的传奇,最年轻的重案一组总指挥,是无数市民心里的守护神。

看见我,他立刻挂了和下属的通话,转过身对着我庄重地敬了个标准的礼。

他那双总像太阳般温暖的眼睛里,此刻满是发自内心的敬意,是对一位 “杰出市民” 的感谢。

“林设计师,早上好。”

他的声音沉稳又有力,

“前几天您以个人名义,给新海市警察局‘因公殉职警员家属抚恤基金会’捐的五百万,我们已经收到了。我代表全局兄弟,还有那些英雄的家人,向您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正因为有您这样既创造社会价值,又记着社会责任的企业家,我们这些在一线拼命的警察,才能毫无后顾之忧地守护我们共同深爱的这座城市。”

“林先生,您才是这座城市真正的英雄。”

我微笑着点头,平静地收下这份来自 “英雄” 的最高赞誉。

是啊,我再也不是那个狼狈不堪████████████。

我是支撑他们这些 “英雄” 的人,是更伟大的幕后英雄。

我的人生、事业、家庭、人际关系……

所有一切都完美无缺。

我拥有了 “林雨” 这个身份能想象到的、最幸福的一切。

应该是这样的吧……

幸福的日子,像一场舍不得醒的美梦。

在这场梦里,时间没了该有的刻度。

我总觉得,好像才过了一瞬,又好像已经走过了一辈子。

我的人生,就像部被按了快进键的电影,从头到尾都完美得挑不出错。

我牵头的 “普罗米修斯之火” 项目大获成功,给天穹集团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技术突破和商业价值,我也因此被破格提拔,成了集团最年轻的执行董事。

我和阿冰的感情也结了果,我们在 F 区浅滩区那座最有名的海上教堂办了场世纪婚礼。

那天她穿着雪白的婚纱,脸上挂着我从没见过的、最纯粹的幸福笑容。

一年后,我们的女儿出生了。

我们给她取名 “林思颖”,“思念的思,聪颖的颖”。

她完美遗传了阿冰的美貌,还有我的……

我的什么呢?

我想不出来。

我只知道,她是我和阿冰爱情的结晶,是我们完美人生最后一块、也是最关键的拼图。

到这里,我的人生画卷已经圆满得再也添不上一笔。

有爱我至深的家人,有受人尊敬的地位,有花不完的钱 。

我是实打实的人生赢家。

十年后的某个晚上,我独自站在顶层复式公寓的露天大阳台上,手里攥着一杯加了冰球的麦芽威士忌。

水晶杯里的酒液泛着琥珀色,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苏格兰艾雷岛产的,三十年陈酿。”

我晃动着高脚杯,唏嘘着,

“真奢侈啊……”

向前看去,远处是新海市的夜景。

霓虹的光斑像满地的宝石,流淌在黑色的沙河里,一眼望不到头。

我所站的地方,是从前做梦都不敢想的高度,普通人只能仰望的,象征着权与力的天梯。

按理说,我该满足了。

可为什么?

我的胸口偶尔会泛起一种说不出的 “空”呢?

很奇怪的感觉。

就好像,这具被成功、财富和幸福塞满的身体里,藏着个没人知道的小角落。

不管我灌多少昂贵的酒、听多少家人的笑声、接多少下属敬佩的目光,那片空都填不满,像个永远修不好的黑洞。

我经常做些没头没尾的噩梦。

梦里的我,不再是这个穿得光鲜的成功人士。

我好像……

变成了个 “女孩子”?

一个穿蓝色百褶裙、灰头发绿眼睛的陌生 “少女”。

我梦见自己被冰冷滑腻的触手缠得死死的,那触手还带着股臭味,闷得我喘不过气;

我梦见自己从喉咙里挤出尖叫,那不是我的声音,是带着屈辱和恐惧的、尖利的少女哭声;

我梦见一道深蓝色的光,亮得能烧尽灵魂,像神罚似的从天上砸下来,把我眼前的一切都吞得干干净净;

我还梦见……

一个冰冷却又带着点决绝的少女声音,在耳边炸响,宛若惊雷 ——

“██!!!”

每次我都会从这种混乱、痛苦又诡异的噩梦里惊醒。

梦里的画面和声音碎得像散沙,没半点逻辑,醒来后又会像潮水退去似的飞快消失。

只留下脸上冰凉的泪痕。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哭,只觉得心脏像被无形的手攥紧似的,跳得又快又疼。

(…… 我是不是把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落在哪儿了?)

我端着酒杯,望着脚下的灯海,不止一次这么问自己。

(…… 不,怎么可能。)

紧接着,我又会用种近乎自我催眠的语气,把这个荒唐的念头压下去。

(我的人生很完美,我什么都不缺。)

我这么想着,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翌日的午后,阳光暖得刚好。

女儿思颖在自己房间里玩耍,妻子阿冰则坐在客厅那张意大利设计师定制的真皮沙发上,优雅地翻着最新一季的时尚杂志。

玉体横陈,美轮美奂。

这时,她忽然抬起头,冲我露出暖暖的笑。

“老公,”

她说,

“咱们书房最里头那个储物间,好像好几年没收拾过了吧?里面的东西都积了厚厚一层灰。明天清洁机器人要来做深度清扫,咱们今天下午先把里头没用的旧东西理一理,该扔的扔了好不好?”

她顿了顿,语气像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都这么多年了,你肯定不会再看了吧?”

这话本是充满生活气的提议,可不知为什么,听到 “旧东西”“扔掉” 这两个词时,我胸口那处小小的空洞,像是被什么细尖的东西轻轻扎了一下,微痒又发疼。

“…… 好啊。”

我笑着应下,把那股莫名的心悸压了下去。

走进这个许久没踏足的储物间,里面塞满了我的 “过去”:

一摞摞泛黄的旧课本,泛着纸张受潮的陈旧气息;

一本本相册里,是我和罗少天他们参加足球比赛获奖的青春模样;

还有不少奖杯、奖章之类的东西。

我耐着性子,把这些旧物一件件擦干净、归好类。

直到在储物间最深处、最暗的角落里,我摸到一个积满厚灰的纸盒子。

我完全不记得,自己曾把东西放在这儿。

打开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个奇怪的物件:

那是块被切割成不规则六边形的灰色水晶,半透不透的。

边缘磨得异常锋利,像件没完工的粗糙武器。

混浊的晶体里,裹着一缕黑烟似的不祥絮状物,在昏暗的光线下,固执地轻轻晃着。

(…… 这是什么?)

大脑一片空白。

我对这块水晶没有半点印象,它不属于我完美人生的任何一页。

它丑、粗糙,浑身透着违和感,像被遗落在犯罪现场的不祥证物,和周围那些闪闪发亮的 “勋章” 格格不入。

(…… 垃圾。)

大脑立刻给出理性判断,

(…… 不知道什么时候混进来的垃圾,该扔了吧。)

我伸出手指,带着嫌恶,像碰什么脏东西似地捏起那块冰冷的灰色水晶,走向垃圾桶。

指尖传来石头的硬和冷,像是一根冰镇的针。

阳光透过阳台玻璃,照在水晶锋利的不规则边缘上。

一瞬间,一道刺眼的光扎进我的视网膜。

我不禁眯起了眼睛,只觉得眼前的世界变得模糊。

我看到了漫天深蓝色的光雨,风暴降落在地面上。

极光般的蓝色之中,站着某只娇小瘦弱的身影。

(好熟悉……)

我忽然张开嘴,微微弹动舌头,想要念出什么。

“████████████”

但是嘴巴好像被封住了,发不出声音。

明明就在嘴边,明明只要喊出什么,好像就能想起来,把多年的那份“空”填满!

说出来,说出来!

我应该记得,我理应记得!

那个身影……

那道直接炸在灵魂深处的惊雷……

那一句……

“我带的新人都他妈要死了!”

一瞬间,所有被我遗忘、被我抛弃、被这场 “幸福噩梦” 盖住的一切,此刻像冲垮大坝的黑色洪水,以毁天灭地的势头涌了进来!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我想起了了……”

我哭着笑,笑着哭,

“原来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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