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落在夜琉璃攥紧的左手上，即使昏迷，她的手指依然紧扣着，指缝间除了干涸的血污，还能看到那两株“霜息草”的叶片，以及……一些别的什么东西。

他一根一根地掰开她的手指。

草药完好无损。

但在她的掌心，还紧紧握着一撮……暗灰色的、坚硬粗糙的毛发？

以及几片破碎的、沾着黑血的、像是某种爬行动物的鳞片？

林舟的呼吸微微一滞。

冬狼的毛？石蜥蜴的鳞？

这两种都是北境荒原上常见的低阶魔物，但通常不会同时出现在一个地点，更不会同时被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女孩“采集”到。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在他脑海中拼凑起来——

昨夜，这个被人视为“晦气”的小女孩，独自一人闯入了可能存在魔物的废弃矿坑。

她不仅找到了他说的的草药，更可能……遭遇了不止一只魔物。

然后，发生了什么？

是她的魔女天赋在极端恐惧和求生欲下被动爆发了？还是某种更深层的力量，在她濒临绝境时被首次唤醒？

无论是哪种可能，结果都显而易见，那矿坑里，估计已经多了几具魔物尸体。

“卢恩先生，草药拿来了！”屋外传来村民的声音，带着一个懂些草药的老妇人。

林舟迅速将那一撮毛和鳞片收入自己袖中，面上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对老妇人点点头。

“有劳了，请务必帮她处理好伤口。”

老妇人看到夜琉璃的惨状也是吓了一跳，连连称是，上前接手了护理工作。

林舟退到一旁，看着老妇人和艾拉忙碌，心思却早已飞远。

计划彻底偏离了轨道。

他原本设想的是扮演一个施予者，给予食物、衣物、银币和庇护，循序渐进地获取信任，如同完成一个设计好的好感度任务。

但现在，夜琉璃用这种近乎惨烈的方式，将一份他从未索要、也意想不到的“投名状”狠狠砸在了他的面前。

这不是他计划中的“拯救”。

这是她为自己搏杀出的“资格”。

她不是在等待救赎，她是在用行动证明——哪怕是以这种自毁般的方式——她拥有被“利用”的价值。

这份价值，远超出几枚银币和一件暖和的衣服。

老妇人处理完伤口，又留下些外敷的草药膏，便告辞离开了。

艾拉细心地替昏迷的夜琉璃盖好被子，脸上满是同情。

屋内只剩下他们三人。

林舟走到床边，低头凝视着夜琉璃在昏迷中紧锁的眉头和毫无血色的脸。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她冰凉的脸颊，拭去一抹未擦净的血痕。

“艾拉，”

“看好她。一旦她醒来，立刻告诉我。”

林舟又看了一眼昏迷的夜琉璃，这才转身走出小屋，轻轻带上门。

他需要一点空间理清思绪，也需要观察一下村子在他“捡”回夜琉璃后的反应。

屋外的空气冰冷依旧，村子里似乎比刚才安静了不少，一些村民看到他出来，眼神躲闪，远远避开，显然夜琉璃那副血人的模样和这位学者老爷强硬的姿态让他们心生忌惮。

林舟面无表情，信步朝村口方向走去，当他走到村口那棵老槐树下时，脚步蓦地顿住了。

他的视线被槐树最高的一根枯枝上停留着的一只鸟吸引。

那是一只通体羽毛雪白无瑕的渡鸦，它静静地伫立着，一双赤红色的眼瞳正一眨不眨地、俯视着整个黑荆棘村。

一种微弱却不属于自然生物的魔力波动，正从它身上散发出来。

晨曦教廷的纯白渡鸦?

林舟的心脏猛地一缩,这是教廷审判庭常用的高等侦查魔偶,并非真正的生命，而是炼金术与侦测魔法的造物，能够将其所见所闻传递回施法者身边。

它在这里……意味着什么？

最重要的“角色”确实登场了。

但这场“真人RPG”的难度，似乎从他找到她的这一刻起，才真正开始。

与此同时，距离黑荆棘村数百里外，另一座刚刚经历“净化”的北境小村——石冰村。

几处余烬仍在噼啪作响，大多数房屋都已化为焦黑的断壁残垣，没有哭喊，没有哀嚎，只有一片被火焰彻底抹平的死地。

一队白甲骑士静立在村口的焦土之上，盔甲亮得刺眼，为首者身姿挺拔，淡金色短发一丝不苟，眼眸里毫无波澜，正平静地审视着眼前的“成果”。

正是“净炎之剑”汉密尔顿。

一名低级神官快步走来，右手抚胸行礼。

“汉密尔顿大人，初步‘净化’已完成。发现并处理了三名体内潜藏微弱魔力的‘种子’，其余十七名普通村民确认为受到污染，已一并净化。”

“预言指引的方向从未出错，‘暗蚀之种’如同瘟疫，往往诞生于最愚昧、最不设防的土壤，彻底净化，是对王国最大的负责。”

汉密尔顿微微颔首。

他身旁一位副官看着眼前的惨状，忍不住低声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疑惑。

“大人，恕我直言……预言真的准确到需要您亲自带队，清扫这些……毫无反抗之力的小村落吗？这些村民看起来和普通人无异。”

汉密尔顿冰冷的视线扫过副官，后者立刻低下头。

“巴顿副官，‘吞噬光明之暗诞于北境寒苦之地’，这是最高预言厅三位大预言家共同得出的启示，不容置疑。至于为何是我？”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冰冷：“正因为它们看似无害，才更具欺骗性和危险性，任何一丝微小的黑暗火种，若不及早掐灭，都可能酿成焚尽世界的灾祸。我们的职责，并非质疑预言，而是不折不扣地执行。上面吩咐了——”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片废墟，语气斩钉截铁：

“——宁杀错，勿放过。”

这时，另一名负责善后的骑士走了过来：“大人，痕迹已经处理完毕。所有尸体都已集中焚化，现场会布置成遭遇大规模冰原狼群和少量劣魔袭击的模样，足以掩人耳目。”

“很好。”

汉密尔顿满意地点点头。

“收拾一下，半小时后行动，下一处……是哪里？”

一名文书官立刻上前，展开一卷羊皮地图，手指点向北方的一个点。

“回大人，按照路线，前方还有灰木村和冻石村，之后是黑荆棘村。”

“嗯。”

白色的骑士们开始集结，继续沿着既定的轨迹，依次扫过那些注定无声消亡的村落，最终，指向北方那尚在懵懂中倒计时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