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弃防御，极致的攻击，31.5%的生存概率……这些词汇像冰冷的铁钉，一下下凿刻着他的神经。他无法想象自己对和叶下达那样的指令，无法想象看着她将自身化为一道转瞬即逝的毁灭之光。那比眼睁睁看着她被摧毁更加残忍。
一种深沉的无力感攫住了他。晋升Gamma级的喜悦早已荡然无存，所谓的“前沿战术评估”在那种可怕的集群智慧面前显得如此可笑。他感觉自己就像狂风巨浪中的一叶扁舟，不仅无法保护身边的人，甚至连自己的方向都快要迷失。
他低下头，双手深深插入头发中，指甲用力抠着头皮，试图用物理的疼痛来掩盖内心的翻江倒海。指挥中心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地压在他的肩头。
就在这时，一只微凉的手，轻轻覆盖在了他紧握成拳、微微颤抖的手背上。
117猛地一颤，抬起头。
是和叶。
她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代码编写，走到了他的面前。她微微倾着身子，冰蓝色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他，里面没有了之前分析战术时的绝对理性，也没有讨论动漫游戏时的好奇探究，而是……一种极其罕见的、难以解读的专注。
“指挥官。”她的声音很轻，不再是汇报式的平稳，而是带上了一丝……或许是尝试性的柔和？
117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只是看着她，看着她那双仿佛能倒映出他此刻狼狈和绝望的眼眸。
“你在恐惧。”和叶陈述道，语气并非指责，更像是一种确认，“恐惧失去。恐惧命令。恐惧未来。”
每一句话都精准地戳中117的内心，让他无处遁形。
“……我怎么可能不恐惧？”117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丝自嘲的颤抖，“那种战术……和让你去送死有什么区别？”
“有区别。”和叶的回答依旧迅速而肯定，“送死是无意义的消耗。而这是经过计算后，生存概率最高的选择。并且，能带来战略价值。”
又是计算！又是概率！又是价值！117几乎要脱口而出的低吼被堵在喉咙里。他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一种无法沟通的无力感。
然而，和叶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愣住了。
“但是，指挥官，”她看着他，眼神依旧平静，却似乎有某种更深层的东西在流动，“我理解你的恐惧。”
117怔怔地看着她。
“根据我的数据库和分析，‘恐惧失去’是‘羁绊’存在的证明。”她非常认真地说道，仿佛在引用某条重要的定理，“你对我的担忧，不愿意采用极端战术的情绪，与我数据库中关于‘伙伴’、‘重要之人’的情感描述吻合度达到89.7%。”
她微微偏头，似乎在搜索更准确的表达：“这类似于《火影忍者》中漩涡鸣人对宇智波佐助的执着，或者《海贼王》中路飞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的船员。虽然他们的行为时常被评价为‘不理智’、‘冲动’，但这种情感本身，被认定为是强大的催化剂，甚至能突破‘计算’的极限。”
117彻底呆住了。他没想到，和叶会在这个时候，用这种方式，来理解并定义他的恐惧。
“我们的‘羁绊’，指挥官，”和叶的声音很轻，却像有着某种重量，清晰地传入117的耳中，“不会止步于此。不会因为敌人的强大而断裂，也不会因为战术的选择而消失。”
她用了“羁绊”这个她从动漫里学来的词，说得有些生涩，却异常坚定。
“它不是在安全环境中才能存在的装饰品。它是在绝境中，依然需要坚持的‘道路’（Way）。”
她稍微用力，握了握117的手背。她的手指依旧冰凉，力度控制得恰到好处，不会让他感到不适，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存在感。
“你害怕失去我。同样，根据协议和我的核心指令，以及……”她停顿了一下，眼中数据流极快地闪过，“……以及我自身的‘兴趣’，我的最高优先级的任务，是保证你的生存。”
“所以，”她直视着117的眼睛，语气变得如同在做出最庄重的宣告，“我的‘最优解’，其最终目的，并非是为了完成任务而去牺牲。恰恰相反，是为了在绝对劣势中，为我们两人，夺取那‘31.5%’的生存机会。”
“这不是舍弃。这是选择。选择将所有的力量，所有的可能性，都押注在‘活下去’这个目标上。防御无法让我们活下去，所以舍弃。攻击存在可能性，所以选择。”
“这不是终结。这只是……当前条件下，‘绊’所能选择的最激烈的表达方式。”
她说完，便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117，等待着他的回应。
指挥中心里一片寂静，只有设备低沉的嗡鸣声。
117久久地凝视着和叶。心中的惊涛骇浪并未平息，但奇异地，一种新的东西开始萌芽。
他忽然明白了。
和叶并非没有感情，不懂恐惧。她只是用她那种独一无二的方式在理解、在处理这些复杂的人类情感。她将他的恐惧解读为“羁绊的证明”，将极端战术解读为“守护羁绊的手段”。
她不是在否定他的情感，而是在用她的逻辑，为这种情感寻找一个在绝境中依然能存续、甚至能爆发的出路。
她相信他们的“绊”不会止步于此。所以，她愿意拥抱那31.5%的概率，不是作为冰冷的兵器，而是作为……与他有着强烈“羁绊”的搭档。
这种认知，笨拙、扭曲，却又无比真实、无比炽热。
一股复杂的暖流冲散了部分冰冷绝望，117反手握住了和叶微凉的手。她的手很小，很硬，但此刻却仿佛蕴含着难以想象的力量。
“我……还是讨厌这个战术。”117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坚定，“我讨厌任何让你陷入巨大风险的选择。”
“但是，”他深吸一口气，用力握紧她的手，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将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我明白了你的意思。”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选择。这是‘我们’的选择。”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为了那31.5%，不，我们要把它变得更高！我们一起！”
“你负责进化你的攻击模式，将超载发挥到极致。而我，”117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我会进化我的指挥！我会用尽一切办法，为你创造那唯一的一次攻击机会！我会计算所有变量，预判所有可能！我会让那31.5%，变成50%，变成70%！”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我们的‘绊’不是负担！它是武器！是最强的雷达！是最快的处理器！你说得对，它不会止步于此！它会带着我们杀出去！”
和叶静静地听着，冰蓝色的眼眸中，那抹微光再次亮起，并且越来越盛。她似乎从117的话语中，感受到了某种比任何数据都更强大的力量。
“了解，指挥官。”她点了点头，语气中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期待？“共同进化。将‘绊’转化为战术优势。这是前所未有的尝试。非常……‘兴趣使然’。”
117终于忍不住，嘴角扯出一个有些僵硬、却无比真实的笑容。
“啊，没错。就让我们‘兴趣使然’地……去创造奇迹吧。”
他站起身，拉着和叶的手，走向控制台。
恐惧依然存在，未来的道路依旧布满荆棘和深渊。
但此刻，他们不再是一个绝望的指挥官和一个一心求死的兵器。
他们是一个发誓要共同进化、要用“羁绊”劈开绝境的……搭档。
屏幕上的数据依旧冰冷，敌人的强大依旧令人窒息。
但117的心中，已经重新点燃了火焰。
为了雷克斯，为了流星、静谧、旋律，也为了站在他身边的这个，试图用最极端的方式守护“羁绊”的少女。
他必须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