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法忘记屏幕上最后那绝望的画面：流星被勒碎装甲，静谧被撕咬吞噬，旋律被彻底吞没……那些拟态怪物，它们不仅仅是在杀戮，它们像是在……进食，或者说，在回收。
和叶静静地站在他身边，她的目光没有停留在雷克斯身上，而是望着虚空，眼中数据流以惊人的速度刷新着。她在复盘，以远超人类大脑的处理能力，将刚才那场短暂而惨烈的战斗每一帧画面、每一个数据波动都拆解、分析、重组。
回到死寂的指挥中心，大部分人员已经撤离，只剩下少数技术人员在进行数据抢救和记录，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失败和恐惧的味道。
117瘫坐在椅子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失败的沉重感、对好友的担忧、以及对未来任务的恐惧，如同三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那种无力感，比面对百足巨颚时更甚。至少那时，他还能战斗，还能挣扎。而刚才，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指挥官。”和叶的声音打破沉默。她不知何时已经调出了主控台的部分权限，将刚才战斗的关键片段和大量的实时数据投射到屏幕上。
“分析结果初步完成。”她的语气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实验报告，“敌人的特性已归纳。”
屏幕上列出冰冷的条目：
「1. 高度拟态：与环境完美融合，常规侦察手段失效。」
「2. 集群智慧：个体行为高度协同，攻击模式互补，存在高效的信息传递方式（疑似生物电信号或信息素）。」
「3. 特殊进化：针对我方兵装特性，进化出对应克制手段。——‘流星’（高机动突击型）遭遇高强度束缚单位；‘静谧’（远程狙击型）遭遇反制其制高点的突袭单位；‘旋律’（支援扫描型）遭遇优先吞噬及强干扰单位。」
「4. 精神污染：释放特定频率波动，干扰指挥官链接，放大兵装恐惧情绪，降低作战效率。」
「5. 物理防御：表皮/甲壳强度不均，但普遍对能量武器及实体弹药的抗性远超数据库记录，疑似存在能量吸收或偏转特性。」
每一条都像是一根冰冷的针，扎在117的心上。这些特性组合在一起，几乎构成了一個无懈可击的死亡陷阱。
“基于以上数据，”和叶继续道，她的目光转向117，冰蓝色的瞳孔中闪烁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性光芒，“我得出结论：传统的防御、闪避、消耗战术，在面对此种敌人时，效率极低，生存概率无限趋近于零。”
117抬起头，看着她，喉咙发干：“那……该怎么办？”他渴望一个答案，哪怕只是一个希望。
和叶伸手指向屏幕上流星最后被束缚、静谧被撕咬、旋律被吞没的定格画面。
“它们的攻击模式建立在‘控制’与‘吞噬’之上。一旦被其控制，任何防御都将失去意义。拖延时间等于给予它们更多机会完成合围与压制。”
她的声音平稳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逻辑力量：
“因此，最优解并非加强防御，而是彻底舍弃。”
117猛地一怔：“舍弃……防御？”
“是的。”和叶肯定地点头，“将用于维持装甲强度、能量护盾、以及闪避机动性的全部能量和计算资源，100%投入到攻击系统超载运行。追求极致的、超越它们反应速度和恢复能力的瞬间爆发伤害。”
屏幕上出现了新的模拟图像，那是和叶的机体结构图。所有代表防御和机动性的模块全部被标红、然后虚拟移除，所有的能量通路被强行重导向武器系统、动力核心以及神经传导超频模块。
“目标：在它们完成控制链之前，以绝对的火力，将其彻底蒸发、分解，直至超越其再生或吸收的临界点。”
图像中，虚拟的和叶变成了一个极度危险的形态——装甲薄弱处甚至被主动卸载，露出下面的能量回路；机动喷口被简化到只剩维持基础姿态的程度；所有的能量，所有的意志，所有的存在意义，都被压缩、聚焦于一点——那柄被模拟出的、散发着毁灭性红光的超载光刃上。
“这是一场速度的竞赛。”和叶的声音依旧平静，却透出一股令人心悸的决绝，“不是我们更快地摧毁它们，就是它们更快地控制并吞噬我们。没有中间选项。防御，在此刻，已成为最无效且最危险的累赘。”
117看着那幅模拟图，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这太疯狂了！这完全是自杀式的打法！舍弃所有防御，意味着任何一点擦伤都可能是致命的！将全部能量用于攻击，一旦一击不中，或者未能彻底消灭敌人，自己就会因为能量耗尽而成为待宰的羔羊！
“这太极端了！和叶！”117失声反对，“这根本是赌博！万一……”
“没有万一，指挥官。”和叶打断他，她的眼神锐利如刀，“根据计算，采用传统战术，生存概率低于7.3%。采用我的提案，在完美执行的前提下，生存概率可提升至31.5%。虽然依旧不足一半，但这是基于现有数据计算出的最优解。”
31.5%……不到一半的生存率……这能叫最优解吗？！117感到一阵眩晕。
“而且，”和叶补充道，语气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变化，“防御，无法保护任何人。雷克斯指挥官的兵装，她们的防御足够优秀，但结果依旧。真正的保护，不是抵挡攻击，而是在攻击降临之前，彻底消灭攻击的来源。”
她的话，像重锤一样敲在117的心上。他无法反驳。流星她们的防御在那种攻击面前，确实如同纸糊一般。等待救援？十分钟足够她们死上几十次。
但是……让他下令让和叶采用这种近乎自毁的战斗方式……他做不到！
“我……我不能同意……”117的声音有些颤抖，“这等于让你去送死！”
“指挥官，”和叶向前走了一步，靠近他，她的目光直视着117充满挣扎和恐惧的双眼，“这是我的判断。基于逻辑、数据和当前战况的最高效解决方案。生存，并非唯一目的。高效完成任务，并对敌人造成有效杀伤，同样是优先事项。以一定概率的自身损失，换取对敌方生态的深入了解和有效打击，是符合战略价值的。”
她顿了顿，说出了一句让117心脏骤停的话：
“而且，这是目前最符合‘兴趣使然的英雄’行为模式的战术——以绝对的力量，一击解决灾难。”
117看着她，久久说不出话来。他发现，和叶并不是在闹情绪或者模仿动漫。她是真的、彻底地、从理性计算和战略价值的角度，得出了这个冷酷无比的结论。甚至，她还为自己的结论找到了一个“哲学上”的支撑点。
她舍弃的，不仅仅是防御。她似乎在尝试舍弃掉那些在绝境中“无用”的情感羁绊——比如，指挥官可能会因此感到的痛苦和不舍。
她正在变得越来越像一把真正的、纯粹的“兵器”。只是这把兵器，认为自己最好的使用方式，就是一次性的、极致绚烂的爆发。
这种认知，让117感到一种比任务失败更深沉的恐惧。
“不，和叶……”117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事情没到那一步……我们还可以想别的办法……更好的装甲，更强的武器，或者……”
“时间不在我们这边，指挥官。”和叶平静地打断他，“它们在进化，速度远超我们的装备更新迭代。犹豫和保守，只会导致更多的‘流星’、‘静谧’和‘旋律’。”
她不再看117，转身面向屏幕，调出了密密麻麻的能量核心超载公式和武器输出极限参数。
“我会开始调整我的能量配比和战斗程序。申请使用训练场进行超载攻击测试。请批准，指挥官。”
她的语气是请批准，但她的姿态，却像是在通知。
117看着她纤细却挺拔的背影，那背影仿佛凝聚了一种一往无前的、近乎悲壮的决心。
他忽然明白，他无法阻止她。她的逻辑是自洽的，她的计算是冰冷的，她的决心……是基于对他、对雷克斯的失败所产生的某种极端解读。
她认为，只有变得足够“锋利”，锋利到可以斩断一切困境，才能避免再次目睹那样的惨剧。
他无力地坐回椅子，感觉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沉重。
他失去了反驳的力气，也失去了反驳的立场。
难道真的只有如此极端，才能在这个疯狂的世界里活下去吗？
他看着和叶开始自主编写超载程序代码的背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的搭档，正在一条他几乎无法掌控的道路上，狂奔而去。
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
或许，最终，他也必须做出选择。
是和她一起拥抱那31.5%的、绚烂而危险的生存概率，还是……看着她独自冲向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