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场的金属墙壁记录了无数能量的灼痕,如同刻满了无人能解的谶语。令汐站在这些斑驳的痕迹中央,感觉自己像一枚被投入熔炉的矿石,正在被狂暴的力量反复锻打、淬炼、重塑。她的意识早已超越了单纯的疲惫,进入一种奇异的麻木与极度敏锐并存的状态。

右眼的灼痛已成为一种永恒的背景音,如同连接着另一个维度的、永不愈合的伤口。时空魔力的冰冷流窜在她的经络中,不再仅仅是刺痛,更带来一种仿佛灵魂被剥离出体外的疏离感。她“存在”的实感,正被这两种力量一点点蚕食。

然而,她的意志却在这一次次的剥离中,变得愈发坚韧,如同被反复淬火的精钢。

她开始不再将两种力量视为需要驯服的野兽,而是尝试去“倾听”它们。

闭上眼,意识彻底沉入那片内部的混沌之海。她不再抗拒剥夺之眼带来的虚无感,而是放开一丝心神,允许自己“坠入”那片深渊。可怕的空无感瞬间包裹了她,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流逝,只有绝对的“无”。在这片深渊中,她感到自我的渺小和脆弱,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消散。

但就在这极致的恐惧中,她捕捉到了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规则脉动”。那是一种冰冷、绝对、不容置疑的律动,是“否定”本身存在的形式。它并非混乱,而是另一种秩序,一种建立在“无”之上的、残酷的秩序。

她尝试用自己的意志去轻轻触碰那道规则脉动。如同用手指触摸高速旋转的冰冷刀锋。瞬间,精神层面传来被切割的剧痛,但她强忍着没有退缩。一次,两次……无数次……她逐渐适应了那种接触带来的冲击,甚至开始能模糊地感知到那规则脉动的“频率”。

原来……剥夺并非简单的抹消,而是将目标的“存在信息”强行共振、分解、最终归还于这片“无”的规则之海。哥哥留下的,不仅仅是力量,还有通往这规则之海的“权限”。

与此同时,她也以同样的方式去感知时空魔力。意识潜入那冰寒的银色洪流,不再试图引导,而是跟随它流动。她感受到空间结构如同琴弦般微微震动,时间流逝如同涓涓细流,时而平缓,时而湍急。时空魔力就是拨动这些琴弦、引导这些水流的力量。它同样有着自身的规则,复杂、精密、充满变量。

她沉浸在两种截然不同的规则感知中,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身体,忘记了自我。外界的一切都远去了,只剩下内部这两道轰鸣的交响。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产生了一个明悟。

这两种力量,并非绝对相斥。它们只是处于规则体系的两个极端。

剥夺,是熵增的终极,是走向寂灭的规则。

时空,是变化的表象,是运动与存在的舞台。

它们共同构成了这个世界的一体两面。如同生与死,阴与阳。

而别的可怕之处在于,他似乎同时掌握了通往这两极的钥匙,并能强行将它们粗暴地糅合。他留给她的“锁”,或许并非仅仅是为了制约,更像是一种……笨拙的保护,防止她过早地接触到那糅合后的、更恐怖的、他自己都未必完全掌控的混沌真相。

那么,她该如何做?继续在别的框架下小心翼翼地练习,满足于初步的掌控?还是……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心中滋生。

她要尝试理解那种“糅合”,但不是按照别的方式。不是用剥夺去强行撕裂时空,也不是用时空去勉强承载剥夺。她要寻找那个……平衡点。那个能让两种极端规则短暂共存的、脆弱的“奇点”。

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感到战栗。这无异于在悬崖边缘跳舞,下方就是规则崩坏后吞噬一切的深渊。

但她没有犹豫。

深吸一口气,令汐缓缓抬起双手。左手掌心向上,一丝精纯的时空魔力被提取出来,不再是冰冷的洪流,而是温顺地凝聚成一枚不断变幻形态的银色符文,周围的空间随之产生细微的褶皱。右手掌心向下,剥夺的意志被唤醒,却不再是狂暴的黑洞,而是凝聚成一团绝对黑暗、连光线都无法逃逸的微小奇点,散发着令万物归寂的气息。

她将全部心神用于维持这两种形态的稳定,精神力的消耗如同开闸泄洪。汗水瞬间浸透全身,肌肉因极度紧绷而颤抖,太阳穴突突直跳。

然后,她开始以难以置信的精度,缓缓将双手合拢。

不是撞击,而是融合。让代表“变化”的时空符文,与代表“终结”的剥夺奇点,以一种违背常理的方式彼此靠近。

过程缓慢得如同永恒。两股力量尚未接触,其间的空间就已经开始发生可怕的畸变。光线扭曲碎裂,色彩失去意义,甚至连“距离”这个概念都变得模糊不定。刺耳的、高频的噪音直接在她脑髓深处响起,那是规则相互摩擦碾压的哀鸣。

剧痛!仿佛灵魂被撕成两半,又强行糅合!令汐几乎要惨叫出声,但她死死咬住牙关,鲜血从唇角渗出。她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即将接触的点,右眼的虹光和左眼倒映的银芒疯狂闪烁,视野里充斥着破碎的规则幻象。

她看到了!在时空符文与剥夺奇点无限接近的那个瞬间,两者之间并非简单的排斥或吞噬,而是产生了一个极其微小、却稳定存在的“间隙”!那个间隙里,既不是“有”,也不是“无”,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流动的“平衡”!仿佛是一切可能性与一切终结**汇的原点!

就是现在!

她用尽最后一丝意志力,将一道细微的精神力注入那个“间隙”!

——嗡!!!

一声无法形容的嗡鸣席卷了整个训练场!并非爆炸,而是一种仿佛宇宙初开般的、规则被短暂重塑的巨响!

以令汐为中心,一个直径约三米的领域骤然展开!领域之内,景象变得光怪陆离。空间如同液态般流动,时间流速忽快忽慢,一些微小的训练碎屑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仿佛存在与不存在在进行着疯狂的拉锯战!但这个领域并没有失控爆裂,而是维持着一种极其脆弱却又真实存在的平衡!

剥夺与时空,两种力量如同两条互相缠绕又互不侵犯的光带,在这个领域内缓缓流转!

成功了?!!

令汐脑海中刚闪过这个念头,巨大的反噬便如同山洪般爆发!那个脆弱的领域瞬间崩溃!恐怖的能量乱流倒卷而回,狠狠撞击在她的身上!

“噗——!”

她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后抛飞,重重砸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然后滑落在地。全身的骨头仿佛都碎了,经脉如同被烈火灼烧后又投入冰窖,精神海洋更是干涸得出现裂痕,右眼的灼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几乎要烧穿她的颅骨!

世界在她眼前旋转、变黑……无尽的痛苦和虚无吞噬了她。

……

昏迷的时间或许很长,或许很短。当她再次恢复一丝意识时,首先感受到的是深入骨髓的剧痛和冰冷。她躺在冰冷的地板上,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视野模糊不清,只能看到合快步走来的身影,似乎在她身边蹲下,检查她的状况。她听不清合在说什么,耳朵里只有尖锐的鸣响。

但在一片混沌的痛苦中,她却清晰地感知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虽然身体和精神都濒临崩溃,但她对体内那两股力量的感知,却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它们依旧狂暴,依旧危险,但她似乎能更清晰地“看”到它们运行的规则轨迹,能更微妙地感知到它们彼此之间的那种诡异的联系和排斥。

方才那短暂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平衡领域”,像是一道闪电,劈开了她心中的迷雾,让她窥见了一丝更高层面的奥秘。

那不是别的道路。那是她自己在生死边缘摸索出的、属于她自己的、极其稚嫩的一步。

哥哥……你看到了吗?她在心中无声地呢喃,意识再次滑向黑暗的深渊。我没有完全按照你设定的路线走……我找到了……一点点……不一样的可能……

这一次昏迷,她陷入了深深的梦境。

梦境光怪陆离。她时而置身于一片银色的、流动的时空之海,看到无数世界的生灭;时而又坠入那片绝对的、冰冷的剥夺深渊,感受万物归寂的虚无;时而又看到别的背影,他站在一片由无数规则线条构成的巨大网络中央,回首望了她一眼,眼神复杂难明,有惊讶,有审视,有一丝极淡的……或许可以称之为欣慰的情绪?然后,他转身,步入了网络更深处的黑暗……

当她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病房。阳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身体依旧疼痛欲裂,精神力枯竭得像沙漠,但一种奇异的平静感笼罩着她。

合坐在床边,正在调试一支营养剂。

“你昏迷了两天。”合没有看她,声音平淡,“最后那一下,很危险。差一点,你的存在基础就会被自身力量瓦解。”

令汐艰难地动了动嘴唇,发出沙哑的声音:“……但我没死。”

合的动作顿了一下,转过头,冰蓝色的眼眸凝视着她:“是的。你没死。而且,你似乎……触摸到了‘门槛’。”

“门槛?”

“别未曾明确指引过的门槛。”合将营养剂递到她嘴边,“他给予力量,设定限制,却从未详细说明最终的方向。或许他自己也在探索。而你,在极度危险中,找到了一条或许连他都未曾设想过的缝隙。”

令汐缓慢地吸收着营养剂,温暖的流质稍微缓解了身体的痛苦。她回想着那个短暂的平衡领域,回想着梦中别的那个眼神。

“他……会想到吗?”她轻声问。

“别计算了很多可能性。”合收回空了的药剂管,“但你当时的选择,大概率超出了他的计算冗余。这很好。”

很好?令汐有些茫然。违背了哥哥的预期,很好吗?

“因为他需要的不是一个完美的执行者,而是一个真正的‘变量’。”合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语气依旧没有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冰冷的洞察,“一个能带来新可能性的‘妹妹’。”

变量……妹妹……

令汐闭上眼,感受着体内依旧疼痛却异常“清晰”的力量循环。是的,她无法成为别完美的复制品,也无法完全遵循他预设的道路。她继承了他的力量,却注定要走出自己的轨迹。

接下来的恢复和训练,进入了一种新的阶段。

她不再盲目地追求力量的强大或控制的精准,而是更加注重“理解”和“平衡”。每一次引导时空魔力,她都去细细体会其改变空间的“意图”;每一次动用剥夺之眼,她都去尝试更深刻地理解那“否定”规则的本质。

她开始尝试一些更精妙的应用。比如,用时空魔力制造一个极其细微的空间褶皱,将一个高速飞行的粒子包裹进去,然后在其穿过褶皱的瞬间,用剥夺之眼精确地剥夺其“动能”,使其瞬间静止,而不伤及粒子本身。这需要对时机和规则的把握达到毫厘不差的地步。

又比如,她尝试同时运转两种力量,并非融合,而是让其形成一种动态的循环。以引力为基,以时空魔力为桥,以剥夺之力为锋。虽然无法长时间维持,但在爆发的那一瞬间,她能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如臂指使的强大掌控感。

她依旧会失败,依旧会受伤,精神力的透支更是家常便饭。但每一次失败后,她都能更快地站起来,眼神中的光芒愈发内敛,也愈发深邃。

她正在将别人赋予的“武器”,逐渐转化为真正属于“令汐”的“力量”。

这个过程,也是她不断剖析自我、剖析兄长的过程。

使用剥夺之眼时,她更能体会到别那份隐藏在冷酷下的、对现有秩序的极致失望与否定。他是否也曾像她一样,感受过使用这力量时的空虚与罪恶?他又是如何承受下来的?是否正因为承受了太多,才变得越发冷漠和决绝?

引导时空魔力时,她似乎更能理解别那份渴望打破束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开辟新路的疯狂与执着。他看到的未来,究竟是怎样的绝望,才让他认为必须使用如此极端的手段?

这些思考没有答案,却让她心中的那个“别”的形象,不再是简单的“疯狂的兄长”或“冷酷的造物主”,而变得更加复杂、立体,充满了痛苦的矛盾和无望的挣扎。

这并没有让她更容易原谅他,却让她……更想见到他。不是以复仇者的身份,也不是以被保护者的身份,而是以一个同样背负着沉重力量、试图在迷茫中寻找答案的“同行者”的身份。

终于有一天,在又一次成功的、将剥夺之力精准地附着于时空位移的终点,将一小片目标区域悄然“净化”而不引起任何能量涟漪后,令汐缓缓收回了力量。

她静静地站在训练场中央,气息平稳,周身危险的能量波动完美内敛,只有眼底深处,偶尔流转过一丝银芒或虹彩,昭示着那非人的力量。

合从阴影中走出,来到她面前,静静地看了她片刻。

“可以了。”合开口说道,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却似乎带着某种终结的意味,“你已经掌握了它们。不是别的掌控方式,是你自己的方式。”

令汐缓缓抬起眼,望向合,望向训练场外,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壁垒,投向了遥远而未知的远方。

体内,双生的力量如同沉睡的巨龙,安静而强大。它们不再是折磨她的诅咒,而是化为了她血肉的一部分,化为了她意志的延伸。

她知道,自己准备好了。

旅途的下一站,就是寻找那个赋予她这一切,却又将她推入这漩涡中心的男人。

她的哥哥。她的镜像。她的……答案。

训练场的光线落在她身上,拉出一道漫长而坚定的影子。影子边缘,空气微微扭曲,仿佛同时存在着生与死、变与不变的双重界限。

心象的歧路仍在延伸,但她已不再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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