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叶安静地走到房间角落她的专用接口站，将脊柱后的神经接口与充电桩连接，发出轻微的“咔哒”声。能量指示灯亮起柔和的蓝色，显示她开始补充能源。通常，这个时候她会进入低功耗待机状态，或者进行内部系统自检。
但今天，她似乎没有立刻进入状态。她的目光扫过房间，最后落在了117放在桌面上、很少使用的个人娱乐终端上。
“指挥官，”她忽然开口，“根据医疗员李的建议，持续进行‘人性化认知辅助学习’有助于稳定我的精神波动。我是否可以访问你的娱乐终端？”
117正在倒水的手一顿，心里咯噔一下。又来？火影忍者加上埼玉老师已经够他受的了，她还想看什么？《魔法少女小圆》还是《进击的巨人》？他感觉自己快要培养出一个ACG宅女兵装了。
“……可以是可以，”他谨慎地回答，放下水杯，“不过……注意筛选内容，有些东西……可能不太适合学习。”他实在想不出更好的警告了。
“明白。我会进行内容评估。”和叶点了点头，眼中蓝光微闪，似乎已经无线连接上了终端。
117叹了口气，由她去了。他自己则拿起战术数据板，开始翻阅“前沿战术评估小组”发来的关于近期地表变异体异常活动的简报，试图将注意力拉回现实。然而，简报上那些枯燥的数据和推测性的分析，与刚刚经历的、充满动漫哲学的对话相比，显得格外苍白无力。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娱乐终端传来一阵轻快又有些洗脑的电子音乐声，间或夹杂着一些可爱的少女语音和噼里啪啦的点击声。
117忍不住抬头瞥了一眼。
只见和叶依旧站在原地连接着充电桩，但她的眼睛专注地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显然是在浏览AR界面。她的手指偶尔会极其轻微地动一下，似乎在操作着什么。她的表情……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但眼神却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追随着屏幕上快速变幻的光影和色彩，仿佛在进行超高效率的多线程处理。
这是在……玩游戏？二游？（二次元手机游戏）
117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医疗员李到底给她开了多大的权限？！他几乎能想象出和叶同时开着十几个模拟器窗口，以纳米级的操作精度碾压所有活动BOSS，计算着最优抽卡策略，顺便还能分析游戏角色技能数值与现实战斗技能的换算公式……
就在他考虑是不是该强行终止这种诡异的“人性化认知”时，门铃响了。
117起身开门。门外站着一个穿着休闲夹克、身材高挑、脸上带着些许疲惫但笑容爽朗的年轻男子。
“嘿，117！听说你升官了？Gamma级了？可以啊你小子！”来人笑着捶了一下117的肩膀，声音洪亮，“不请我进去坐坐？”
“雷克斯！”117有些惊喜地让开身，“你怎么来了？快进来。”
雷克斯，比他早五年成为指挥官，是他少数能称得上朋友的同僚。和117这种“拼死拼活才爬上来”的不同，雷克斯当年是以极高的精神适配性被数台S级兵装同时“选中”的幸运儿（或者说“不幸”儿？），起步就是中级指挥官，现在职位是少校，只比117高两阶。他对兵装的态度在指挥官中是异类——他真心把她们当成并肩作战的“朋友”，甚至会陪她们玩一些在其他人看来毫无意义的游戏。
雷克斯走进房间，目光习惯性地一扫，立刻就注意到了角落里正“沉迷”AR界面的和叶。
“哟，E-03，看来恢复得不错嘛！”雷克斯笑着打招呼，显然也听说了她重伤修复的事情，“在玩什么呢？《蔚蓝战争》还是《崩坏：星穹铁道》？听说新活动BOSS挺难啃的。”
和叶的目光从虚空中移开，看向雷克斯，平静地回答：“雷克斯指挥官。我正在体验《碧蓝档案》的‘格黑娜飞艇杯’极限速通挑战，同时多开账号验证《原神》新角色‘林尼’的伤害期望值与实战循环适配性。难度尚可，算法模式具有参考价值。”
雷克斯：“………”他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转头看向117，眼神里充满了“你对她做了什么？”的疑问。
117捂住了脸，不忍直视。
雷克斯干咳两声，努力找回话题：“啊……哈哈，有、有精神就好……看来修复得很成功。”他明智地决定不再深入游戏话题，转而看向117，表情变得稍微正经了些，“说正事，明天下午轮休，有空没？老地方，‘穹顶咖啡’，喝一杯？我得好好跟你倒倒苦水，这几天真是快被折腾散架了。”
117正想找机会和人聊聊晋升后的压力和那些“多兵装”的破事，立刻点头：“好，一定到。”
“那就说定了！”雷克斯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瞥了一眼似乎又沉浸回游戏世界的和叶，压低声音对117说，“哥们，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你家这位，好像比以前……呃……活泼了点？总之，明天见！”
送走雷克斯，117看着依旧在“兴趣使然”地攻略二游的和叶，长长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第二天下午，“穹顶咖啡”。
这家咖啡馆位于居住区边缘的一个悬浮平台上，拥有巨大的透明穹顶，可以仰望浮空都市错综复杂的钢结构和不远处缓缓旋转的能源核心，是不少军官放松的地方。
117到的时候，雷克斯已经坐在一个靠边的位置，面前放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黑咖啡，正揉着太阳穴，一脸憔悴。
“怎么了？看起来比跟变异体打了一架还累。”117在他对面坐下，点了一杯合成奶茶。
“别提了……”雷克斯有气无力地摆摆手，“简直是精神污染……连续三天，高强度渗透侦察任务，区域辐射等级高得离谱，环境复杂得像迷宫，还他妈全是那种恶心巴拉的、带精神干扰的新品种！”
他猛地灌了一口咖啡，开始大吐苦水。
“上面不知道发什么疯，非要我们小队去摸清‘锈蚀峡谷’深处的能量读数异常。那鬼地方，信号屏蔽严重，无人机进去就失联，只能靠兵装硬探。”
“你知道我家‘流星’（Meteora）吧？S级突击型，平时多飒爽一姑娘，冲得比谁都快。”雷克斯比划着，“结果这次进去，没到半小时就开始报告说听到‘低语’，说感觉有人在背后盯着她。神经链接那边传来的情绪波动那叫一个焦躁不安，搞得我也心神不宁。”
“还有‘静谧’（Serenity），S级狙击特化型，172cm的模特身材，平时冷静得像个冰山美人，趴一个地方能三天不动弹。这次居然在链接里跟我说她瞄准镜里的岩石在‘蠕动’！还他妈问我有没有看到‘眼睛’！我差点没被她吓出心脏病！”
雷克斯痛苦地抓了抓头发：“最离谱的是‘旋律’（Melody），支援型，负责电子战和区域扫描。她回来之后，解析出的环境音频里，有一段无法识别的、类似摇篮曲的旋律，循环播放。妈的……听得人头皮发麻！现在我一闭眼就是那鬼旋律！”
他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和后怕：“三天啊兄弟！三天就泡在那种鬼地方！精神链接是双向的，她们感受到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多多少少都会反馈到我这里。我感觉自己的san值都快掉光了！现在回到都市，看到灯光太亮点都觉得刺眼，听到点噪音就心慌！”
117默默地听着，他能理解这种感受。一次高强度的、尤其是涉及精神污染的战斗，对指挥官的负荷是巨大的。雷克斯同时链接三位S级兵装，虽然战斗力强悍，但承受的精神压力和信息过载也是他的三倍。
“上面怎么说？”117问道。
“还能怎么说？‘数据宝贵’，‘辛苦了’，‘注意休息’。”雷克斯嗤笑一声，语气带着嘲讽，“他们只关心带回来的数据是否足够分析出变异体的新特性或者弱点，谁管你指挥官是不是快被逼疯了？兵装坏了可以修，指挥官精神崩溃了？换一个就是了，反正候补多得是。”
这话说得无比现实，也无比残酷。117沉默了一下，他想到了自己遭遇百足巨颚后，虽然晋升，但那些来自各方的、要求他契约更多兵装的“建议”，本质上和这种态度并无区别。
“有时候我真羡慕你，117。”雷克斯忽然看向他，眼神复杂，“就一个E-03，虽然这次伤得重，但至少……链接是唯一的，负担也轻点。出了问题，也好扛。像我这样……”他苦笑了一下，“看起来风光，三个S级，战力爆表。但一旦出事，就是三个人份的痛苦和风险同时压过来。她们任何一个感知到异常，我都得跟着遭殃。协调三个不同的意识，处理三份不同的情绪反馈……真的，累得像条狗。”
他晃着咖啡杯，低声道：“我把她们当朋友，真的。看她们受伤，我会难受；看她们被那些鬼东西吓到，我会心疼。但这种关心……有时候反而成了另一种负担。你明白吗？”
117点了点头。他明白。雷克斯对兵装的“朋友”态度，让他无法像其他指挥官那样冰冷地将兵装视为工具，因此也会承受更多情感上的消耗。
“那你……没想过减少链接数量吗？”117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
雷克斯摇了摇头：“不是我想选她们的，是她们‘选’了我。我的精神特质恰好能同时稳定她们三个。换掉任何一个，同步率都会大幅下降，反而更危险。而且……一起战斗这么久了，也有感情了，舍不得啊。”他叹了口气，“就像养了三只特别能打但也特别能闹腾的猫，还能扔了不成？”
这个比喻让117忍不住笑了一下，但笑容里也带着苦涩。他想起和叶现在满脑子的“羁绊”和“兴趣使然的英雄”，似乎……也比单纯的兵器要“闹腾”得多。
“说起来，”雷克斯似乎想起了什么，看向117，“你现在也是上尉了，Gamma级权限，按规定可以链接更多兵装了。怎么样？有没有被那帮老狐狸忽悠着再契约一两个？我可跟你说，千万别想不开！一个E-03够你受的了！ quality over quantity！（质量胜过数量）”
117苦笑了一下：“已经有好几个人来‘建议’过了。不过……我拒绝了。”
“干得漂亮！”雷克斯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引得旁边的人侧目，“我就知道你小子没那么傻！E-03可是A级里的尖货，潜力巨大，好好培养不比那些量产型的S级差！而且……”他冲117挤挤眼，“唯一链接，默契度高，以后说不定能触发些特殊能力呢？就像那些动漫里说的，‘绊’之力？”
117：“……”他现在对“绊”这个词有点过敏。
“不过你也得小心点，”雷克斯压低了声音，“拒绝了那些人的‘好意’，等于挡了某些人的路。研究所那帮疯子，军械部那些官僚，都指望着多塞点兵装给有潜力的指挥官，好多收集点实战数据，或者扩大自己的影响力呢。你以后的任务，可能会被‘特别关照’。”
117心中一凛，点了点头。这点他早有预料。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主要是雷克斯继续吐苦水，抱怨任务的变态和上级的不近人情。117 mostly 充当一个倾听者，同时也感到一丝庆幸——至少目前为止，他和和叶只需要面对彼此。
离开咖啡馆时，雷克斯伸了个懒腰，看着头顶冰冷的钢铁穹顶，喃喃自语：“唉……好想休个长假啊……带她们三个去下层区的游乐园玩玩什么的……虽然她们大概率只会分析各个设施的物理风险和运营效率……”
117忍不住笑了，他能想象出那副画面。
回到宿舍，打开门。
和叶依旧站在充电桩前，似乎从未移动过。但听到他回来，她立刻结束了AR界面，转过头。
“指挥官，你回来了。”
“嗯。”117脱下外套，“《碧蓝档案》和《原神》攻略得怎么样了？”
“极限速通记录已刷新。林尼的伤害期望验证完成，结论与玩家社区主流计算误差小于0.5%。”和叶一板一眼地汇报，然后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另外，根据《崩坏：星穹铁道》的‘模拟宇宙’模式，我构建了几个针对精神干扰类敌人的防御性算法模型，或许可以对下次任务提供参考。”
117愣了一下，忽然想起雷克斯提到的那些会让人产生幻听和幻觉的变异体。
所以……她玩二游，居然真的……是在学习？甚至学到了点子上？
他看着和叶那双平静无波，却又似乎蕴含着无数新奇想法的冰蓝色眼眸，心中百感交集。
他的兵装，正在以一种谁也想不到的方式，飞速地“进化”着。
或许，带着这样一个满脑子动漫游戏梗、还想当兴趣使然英雄的搭档，前途未必一片黑暗？
至少，应该不会无聊了。
他叹了口气，嘴角却不由自主地扬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
“嗯……做得不错，和叶。”